他跪伏在殿上,说道,“臣跟随陛下二十余年,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今后也必定誓死追随陛下。”
“起来吧。”皇上瞧了一眼跪着的人,长舒一口气,道,“跟朕聊聊往事吧……”
“陛下……请讲。”
“爱卿觉得,朕赐死若杨贵妃,可有何不妥?”
夏之行当时冷汗就淌了下来,惶恐道,“陛下秉公执法,大公无私,并无不妥之处。”
皇上微微摇了摇头,浑浊的目光穿透宫门,似乎又看到了几十年前,两人初见的时候。
那时他正值壮年,私服去北疆寻访,一眼就瞥见了骑猎场上飒爽英姿的北疆公主。
她不似中原女子一般温婉柔弱,猎猎寒风吹起她胜火红衣。她在马背上拉满弓弦,似是随手一射。
正中靶心!
当时的皇上却只觉这一箭,直直射-进了自己心里。
“朕听说,江屿并未死于那宫宴上的鸩酒,今日太子殿失火之时,还曾冲进去救人,可有此事?”
他并未给夏之行答话的机会,却是一笑,那笑中浸着苍凉,又蕴着浓浓的自嘲,“朕的太子殿中起火,众皇子、侍女奴仆竟无一人敢舍命相救,却只有他。”
他笑声渐大,“竟是他啊。”
皇上笑得眼泪都沁了出来,夏之行跪在下面抖成筛糠。
“不愧是若杨的儿子啊,纵使若杨从未养过他,那倔强的脾气与秉性,却是一模一样的。”皇上说着,有几分感伤的意味,“夏爱卿你说,若杨忌日当天,鸩酒毒死了丞相,江屿当时口吐黑血却完好无损。而今日朕的太子殿又起火……”
“是报应吗?”
“陛下圣明!”夏之行喊道,“切莫听信因果报应等邪术言论。陛下心系百姓苍生,定会龙体安康,朝代万年昌盛。”
皇上默声了好久,这才从往事中渐渐回过神来,他继续问道,“不提此事了。给朕说说太子殿起火一案,情况如何?”
“启禀陛下,太子无恙。火势明显是有不轨之人刻意为之,微臣还在彻查。只是……只是起火同时,竟是在七皇子殿内发现刺客!幸而七殿下当时不在殿中,这才幸免于难!”
刺客!
皇上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宫宴上的鸩酒明显是有人故意加害江屿,而江屿并未毒死,那人定不会善罢甘休。
太子殿起火案表面上是针对太子,但实际上正是把所有注意力与人力调到太子殿中,使江屿殿中无人注意,从而派出刺客暗杀。
一箭双雕。
皇上心下一紧,怒道,“刺客可否捉到?他如何招待?”
“回陛下,那刺客胆大包天,无论如何用刑都封口不谈,非说……”夏之行语气一顿,“非说要亲眼见陛下,才能招供。”
“把他带上来!”
*
跪在殿上的刺客已经被严刑逼供得奄奄一息,从宫门口到大殿中央,拖出了一条粗长的血迹。
“跪下。”押解他的士兵说道。
但其实并没有提醒的必要,毕竟他已经站不起来了。腿或许是断了,软趴趴地垂着。
“你要见朕?有何话说?”皇上威严问道。
那刺客却是不再说话了,垂着头,乱糟糟的头发下隐着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陛下问你话呢,装什么聋子!”一旁的士兵见状,又要拳脚相加,却被皇上一个手势拦下。
皇上从龙位上走了下来,站到那刺客身前。
“告诉朕,是谁派你来刺杀七皇子的,朕饶你不死,还可保你家人平安富贵。”
那刺客却是突然发出异常尖锐的笑声。他抬起头来,露出肮脏而又狰狞的面孔,恶狠狠道,“家人,我早就没有了家人!”
皇上挥手表示无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家人正是在疆北与中原的战乱中死去,而罪魁祸首正是那私自通敌的若杨公主!”他咬牙切齿道,“若不是她虚假作势,暗中叛国,哪会有那么多人死于非难。她该死!该死!她儿子也该死!”
皇上眼睛危险地眯起来,俯下身去,“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是谁指使你来的?”
那刺客仿若疯了一般,喉咙中发出无意义的狂吼,随后竟是转身蓄力撞向一旁的廊柱,却被士兵一把拦下。
“你若不坦白也无妨,你虽然没有家人,但陛下依旧可以一根根剁下你的手指,一寸寸挑断你的筋脉,让你生不如死。”士兵恐吓道。
那刺客面色明显白了一下。
皇上挥挥手不置可否,随后竟是直接转身走回龙座。而士兵也拽着那刺客的手臂就要往外拖。
刺客突然迸发出尖锐的喊声,“不要,不要这样对我,陛下,我说!我说!”
皇上脚步一顿,却依旧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向前走着。
“是萧将军,是萧向翎派我来的啊皇上!皇上明察,不关小人的事情啊!”
气氛瞬间跌落冰点。
“萧向翎”这三个字宛如平地上炸起的惊雷,所有人倏然色变。
皇上几乎要站起身来喝止,而极度震惊之中,那士兵的手竟是无意识松了一下。
就在那毫瞬之间,那刺客竟是纵身跳出,拨开压制在自己身上的手,用力向柱子上撞去。
刹那间,鲜血四溅。
“快,快清理干净,莫要惊到陛下。”周围士兵匆忙喊着,下面乱成一团。
而皇上还未从刚刚萧向翎大逆不道的事中反应过来,又被溅了一身鲜血,着实惊得不浅。手指和面部都在不由自主地发着颤。
宫宴那日萧向翎的缺席,上朝当天萧向翎反常地放弃太子伴读一职,要求伴读七皇子……
一切离奇的事情似乎都有了解释。
“萧向翎……”皇上颤着呼出一口气,“萧向翎……”
“把他给我绑过来!”他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