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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离合(伍)(1 / 2)


勉强算同万里云谈妥了,宋虔之便坐马车去行宫。车上,他闭目养神,旁边贺然从保温瓶里倒出一碗药来。

闻见气味,宋虔之睁眼坐起来,端过来一口喝干,顿时从舌尖到嗓子眼都苦得要倒出来。

贺然就手喂给他一颗盐津梅子。

宋虔之嘬着梅子,朝贺然说:“待会你不必进宫,在宫门外等就是。”

“不用我这拐杖了?”贺然俏皮地问。

宋虔之眼睛笑得眯了起来,良久才答道:“恢复挺好,就是不能用力而已,能走。当根拐棍儿还上瘾?”

“不是,跟着你能学很多东西。”贺然道。

宋虔之认真看着贺然,说:“诡诈之术,不值得学。”宋虔之推开车门,让车夫绕道去书院街,宋虔之坐回来,对贺然说,“去买书,书中自有黄金屋,那才是正道,别跟着我学。”

“没见过这么说自己的。”贺然嘀咕道。

宋虔之没听见,思绪已经飘向别处。

两日没有上朝,李宣的寝殿内药味浓郁,从寝殿一直飘到廊庑下。

穿过纱帘,宋虔之好奇地向内看,第二重纱帘内一个伏案的轮廓透出来,结果两重纱帘之间,婢女跪得笔直,对着炉子扇火,炉上架着一口药罐子,源源不断的白烟从罐子口流溢出来。

宋虔之:“……”

吕临咳嗽一声。

“都下去吧。”李宣的声音传出来,纱帘后的人影站起,从内走出来,虚扶一把宋虔之,宋虔之行礼的膝盖也没真跪下去。

药罐里散发出轻微的糊味,宋虔之连忙过去,拿木片贴着药罐底部划拉一转,往罐子里加水,索性拿起扇子,继续扇风。

李宣于宋虔之对面另一位婢女才跪过的蒲团上盘腿坐下。

宋虔之仔细看了看,李宣的气色比上次进宫见到要好,面色红润,眉清目秀,压根不像生病。

“陛下今天不做全套戏了?”宋虔之揶揄道。

李宣愣了愣,一只手支额,摇头,放下手,笑着朝宋虔之说:“总不至于天天来,就算来,在外面闻到这么大的药味,再让吕临说一嘴,也不会真进来,就算真进来,还有两道帘子,我就再躺回去。身为天子,怎么能不会装病?”

宋虔之觉得好笑,还没彻底笑出来,心中又涌起说不出的无奈。朝堂偏安一隅来了南州,跟要饭似的还得讨好着南州世族,李宣可以说是好惨一皇帝,生母本是货真价实的公主,父亲君临天下,以太子的侍从身份长大。人生中唯一的一点温暖,是同苻明弘那数年的竹马时光,还迫于父命间接害死了所爱。

之后疯癫数年,大梦一场,躲躲藏藏地保住一条小命。如今他得到了皇位,皇位之下坐着的却是摇摇欲坠的江山。如果不是苻明弘曾是太子,李宣也不会硬撑下去。想到这里,宋虔之丢开木片,朝李宣道:“若是弘哥看见今日的一切,一定会为你骄傲。”

李宣有一瞬的恍惚,抿唇而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沉默片刻,轻轻开口:“他看不见了。”

“会看见。”宋虔之道。

李宣抬起头,对上宋虔之认真的神色,宋虔之注视着他的双眼,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们所牵挂和怀念的人,即使在很远的远方,也一定会知道。”

李宣不置可否。

“当时苻明韶想让我背下通敌叛国的罪名,将我扣在牢里,下旨全城搜捕陛下您,为了让我的‘同伙’把陛下交出去,罗织罪名,几乎置我于死地。我娘在侯府放了一把火,争取时间,陆观这才有机会同吕临里应外合,放我和陛下出城。”宋虔之顿了顿,脸色发白,嗓音夹杂着细微的颤抖,“苻明韶不知道我已出城,只以为我是越狱,也为了发泄怒气,将我娘的尸身……”宋虔之眼神闪烁地盯着苻明韶,一层雾气充盈在眼眶里,手指骨节握得青白,“悬挂在城门上。此事我是在到达祁州后,从白大将军口中听说。在那之前我就隐有预感,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也不会相信。我总是感觉她在我身边,有时候睡觉感到像是幼年时那样被母亲抱在怀里。陛下,我三岁后就再也没有在母亲身边睡过,这么多年也从未有过母亲时时在身边的感觉,每日天不亮就出门,有时候星夜也不能归家。但就是那段日子,我常不由自主想到她,就如同她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看着我如何度日。”

“真心牵挂我们的人,哪怕已经不在世上,也会在冥冥中护佑我们。而我们所爱的人,会听到我们真诚的祈愿,也会看到我们为他们所做的努力。万物有灵,人为百灵之长,所谓灵,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玄牝之门,为天地根。死去的人,只是结束了与我们同行的旅途,回归天地之间。”

李宣若有触动,呼吸也放得十分缓慢,良久,仿佛突然回神,急促喘息。

“人从一生下来,就知道会死去,与亘古不变的天地相比,生命何其短暂。要么旁人先于我们离开这个人世,要么我们自己,先于身旁的人死去。没有人能选择何时何地诞生,除了自尽。”宋虔之笑了一下,“也没有人能选择什么时候死去。然而万千生灵皆是如此。”

短暂的停顿后,宋虔之说:“生下来,活下去,只有承受。”

殿内唯有药罐里翻腾的气泡发出咕噜的声音。

“我也……”李宣牵扯嘴角挤出苦笑,“有时我觉得他,他还在。”他消瘦的喉结滚动,直视宋虔之的眼睛,“但他没有来过南州行宫,刚来南州时,我整夜睡不着觉,吃了安神药也不行,点了香也不行。后来我睡觉前,将那个……”李宣颧骨染上一层红晕,不自在地垂下眼,还是说了下去,“胭脂盒子,置于枕下。”

“你就感觉得到他。”宋虔之笑着说。

“是。”李宣舔了一下嘴唇,“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想,他或许能看见。”

“他会看见。”

“也会想要是弘哥在,他会怎么做。”李宣唇角微弯起弧度,“他一定会比我做得好,比我硬气,比我更像一个皇帝。”

宋虔之盯着冒泡的药汤,喃喃道:“也许吧,但成为皇帝的是你。”

“逐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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