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嬷嬷给她梳发,想了一下,道“夫人若是想见公子,奴婢便派人传信过去。要是您亲笔,公子怕是更开怀,纵使外面有什么大事都顾不得,要赶回来见您呢!”
“嬷嬷浑说了。”叶蓉垂下眼,皱眉打断她接下的话,“我不过是一个寡妇,若不是误打误撞救了他?,怎会劳得柳公子?”
“我与他清清白白,又过不久就离开邢州,从未想过其他的事,嬷嬷还是不要再说那些混话的好。”说到最后,已是隐隐不悦。
这位夫人自打被二公子带到别院,一向是温温柔柔的和顺模样,柳嬷嬷还没见她动过怒气,想不到也是个倔脾气的,想到二公子的事,柳嬷嬷神色稍黯,没再言语。
顾华庭得知春香的事,是在翌日后午。昨夜他?发病,把书房里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眉心?突突地跳,他?咬紧牙关,挥剑看向自己的右臂,看着那狰狞长疤上血流不止,才缓解少许的疼痛。
两个时辰后,鲜红的血淌了一地,屋中寂静,只有郎君粗重的喘息,犹如鬼魅。
但现在,再疼都要忍着,那个令她厌恶顾华庭死了,他?现在是柳熹,或许还能博得她几分的心?悦,哪怕半点,如晨间花露那么点也好。
翌日他来得早,叶蓉还在用早饭。
安儿也饿了,叶蓉没办法,孩子还小,吃不得饭食,叶蓉只能解开衣扣,微微露出胸脯,把安儿抱在怀里,拿湿的帕子擦了擦,安儿很快找到食物,咕嘟咕嘟吃得欢畅。
顾华庭进来没让人通报,开门地动静小,他?转过屏风直入了里间,便看到这分活色生香的场景。胸口一阵跳动,全身血液倒涌直入下腹,手臂上青色的筋脉凸起,他?眼睛一暗,盯着那片雪白,不自觉咽了咽唾。
叶蓉手忙脚乱哄着怀里的安儿,才觉出头顶的视线,蓦地抬头,看到一动不动的男人,眼睛一瞪,侧过身子,不留情面的冷声,“柳公子可真是君子!”
惹她生气后,顾华庭方觉出唐突,背过身,干咳一声,眼里笑意显露,“是我孟浪,夫人莫要见怪。”
叶蓉瞥他只是转过身,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这话说得也听不出半分的歉意,不禁更怒,“安儿怕生,还请公子出去!”
顾华庭脚步抬了抬,走出去时,侧眼再次看向那抹纤瘦的身影,眼睛黯然。
哄安儿睡着,肉嘟嘟的小脸上面长着粉色的软毛,他?的嘴像叶蓉,小舌头微露,心?满意足地舔了舔。
叶蓉贴了贴他的小脸,放到床边的摇篮里,便出了里间。
“公子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叶蓉没给他?添茶,声音冷硬,显然刚才的气还没消。
“来了邢州许久,都没带你出去看看,与我一同走走如何?”顾华庭眉毛上挑,两指扣在桌案上,唇线紧抿,抬眼看她,那眼里流露的,竟然仿若青涩郎君的局促之感。
叶蓉敛起眼,身子坐得笔直,直言拒绝,“安儿尚小,离不得人,公子若是没事就请回吧。”
“听说夫人昨日买回来一个贱奴,正巧我与邢州官府有点交情,能帮夫人除了她的贱奴籍。”顾华庭不紧不慢地开口,笃定了然。
即便他?没提,叶蓉也会和他?说,春香这件事,她能求的人只有柳熹。但他?这般带着诱哄地跟她做交易,让叶蓉心?生不适,却又对上他?那双小心?翼翼看她的眼,分明是害怕她拒绝,心?竟不由得刺痛下,像是穿透他的眼,记起了曾经的某人,只一瞬,很?快被她忽略,
“还望公子守诺。”叶蓉再看向他?时,已收了眼底的神?色,淡声道。
这冷冰冰的模样可真让他又爱又恨。
顾华庭拂袖起身,眼睑敛起,看她笑,像是得了蜜糖的孩子,又怕她反悔急声道,“明日午时,别院外会有马车来接夫人。”
“姑娘,奴婢给您做了芙蓉糕!”春香手里端着一小碟子红枣糕欢喜地进来,抬眼便看到站在屋内的顾华庭,她眼惊了下,手中的瓷碟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六公子饶命!”春香惶恐地双膝跪下,身抖如筛子,眼里仓皇叩首,“公子饶命,公子饶了奴婢吧!”
顾华庭扫了眼地上吓傻的春香,面上闪过一刻的阴狠,看向叶蓉时又恢复方才的淡然,“这这个奴婢就是夫人身边的丫鬟?”
叶蓉起身去扶跪在地上的春香,柔声安抚她,“你别怕,他?不是那个混账的六公子顾华庭,他?是邢州柳家二公子柳熹,他?会帮你打通官府,脱去贱奴籍。”
混账的六公子顾华庭摸了摸鼻骨,一本正经,“正是。”
虽如此说,春香还是怕他?,对上他?和气的眼,蓦地低下头,向后缩了缩脖子,紧揪着叶蓉衣角,“姑娘,奴婢…奴婢先下去。”
叶蓉点头,“也好,不必再做这些,好好去歇着吧。”
春香退下,叶蓉看向闲坐的柳熹,“柳公子还不走吗?”
顾华庭本是要走的,可好不容易到了她这,与她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话,如今却又舍不得走,然他又知道,与她相处时间越长,就越会被她发现端倪,方才她和春香的那些话,保不准就是在试探他。
想了下,顾华庭站起身,两人本就离得近,他?这一站,隔得不过寸许,她这几年倒是没长高多少?,堪堪只到他的胸口,垂眸便看到她微翘的睫毛,长长的,慢慢扇动,让他记起曾经两人情浓之时,她趴在胸口,睫毛在上面轻轻刮动,勾起他?的一番情.欲。她永远是这样,淡淡的,又温柔似水,不知不觉就刻在了他?的心?里。
一瞬间在顾华庭和柳熹两个男人之间来回切换,一个是当初的他?,蛮横无道,只知对她一味的强硬,一个是现在的他?,可以无限制的隐忍,只愿她在他身边多留一刻。
顾华庭喉咙滚动,嗓音暗哑,“有事派人来柳府找我。”
他?走得快,叶蓉眼下只看到一片暗金云纹的衣袂,便不见了人影。
说起春香一事,顾华庭对这无关紧要的下人没多大印象。
当初春香引得叶蓉记起他?并不想让她记得的事,身中咒术之人若是强行被唤醒曾经的记忆,重则会让她昏迷不醒,让这段记忆停留一生。盛怒之下,顾华庭让她入了贱奴籍,后来叶蓉向他?求情,顾华庭便吩咐钟吾放了她,让她自寻去处,不许再回来。
如今,在这远距徐州数千里的邢州城再次见到春香,顾华庭不认为仅仅是巧合。这一切看似凑巧,实则极有可能是有人在暗中操纵。
这个偏偏要与他作对的人能是谁呢?
回了柳府,顾华庭再次收到上京的来信,靖州人氏刘信成文采斐然,受圣上赏识,被赐翰林院博士。如此越级的提拔,可见圣上对刘信成心?之喜。
话还要说到朝贡那一日,蕃外小国敢以区区学识刁难大魏学士,偏偏还真就每一个人能答得出那蛮夷人出的难题,正巧有一位老臣颤颤巍巍站出来,举荐身无功名,科举落榜的刘信成。
刘信成沉着镇定,让蛮夷人无话可说,扬大魏国威,圣上大喜,特赐刘信成翰林院博士。
刘信成还没死。
顾华庭沉吟片刻,烧了那张密信。火光明明灭灭,映着他?的脸忽明忽暗,不再遮掩身上的戾气,眼底黑沉如墨,氤氲洪波。
外面狂风大卷,呜咽作作,深秋已近,转眼就要入冬,这里是北方,与水乡南方不同,必会有银装素裹,装饰这片苍茫大地。
叶蓉搂着安儿入睡,这几日他倒乖觉,不哭不闹,老老实实待在她怀里。
但叶蓉不知为何,心?中不安,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春香的事她虽知蹊跷,却也无从查起,会是谁在这里安排春香过来找她,让她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倏的,叶蓉将要睡去之时睁了眼,看着怀中安睡的人,眼底一片凉意,还会有谁对她了解之多?她扯了扯嘴角,无外乎他罢了。
自己当初不辞而别,焉知这点小伎俩不会被刘信成发现,或许他早就知道她的安身之处,只是并未来找她,又或许其中有其他的缘由。
现在让春香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不过是因为她遇到了柳熹,与顾华庭相像的人,他?是在提醒自己,怕她重蹈当初的覆辙。
想通了这事,叶蓉便对春香的来历不再追究,刘信成心?中的计她不想去猜,等?到过几月安稳,她还要带安儿离开这,寻个没人的地儿,过她的自在日子。
顾华庭守时,翌日一早,就叫马车到了别院外面。马车装饰简朴,与寻常的无异,不似顾府的奢华。
叶蓉把安儿交给柳嬷嬷照顾,他?还小,经不得折腾,又不放心,要出去一日才会,走时叶蓉再三叮嘱柳嬷嬷万要看护好了。
柳嬷嬷满脸的褶子皱在一起,含笑答应着。
撩帘进了去,叶蓉抬眼便看到坐在里面的柳熹,她微愠,“公子不是说要下人来接我,怎劳烦公子亲自来。”
自昨夜想明白刘信成的目的,叶蓉想到柳熹,便不自觉地又代入顾华庭,怒气骤生。
顾华庭自然也看出她不知打哪来的火气,和颜悦色道“我不放心他?们,想亲自来。”
叶蓉坐在车门边,离他远远地,头也不回,只望着小窗外的风景,也不知好看在哪,让她这么出神。
马车外面看着简朴,实则里面别有洞天,车内空旷,壁板是淡紫的墨兰雕花,触感温润,透着热气,让人在深秋不觉冷。车内摆了两方软榻,靠在一角,摆着檀木制的低矮的凭几,凭几上置了一顶鎏金香炉,是一股子幽幽沉香味,从前叶蓉最爱。
凭几上还放着一个食盒,顾华庭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两叠子糕点,深粉的颜色,桂花状,顾华庭道“昨日听春香说你最爱红枣糕,今日我便给你带了来,你尝尝。”
叶蓉回神?,转了身看他?,顾华庭已经把碟子摆到她的软榻上。
他?早知她爱吃红枣糕,当初他?与她置气,便买了整条街的红枣糕送到勾栏院,故意透漏给春香知道,哪知她不爱他,根本就不在乎他?送谁东西,去了什么地方,最终吞气的还是他自己。
叶蓉瞅了眼碟中不甚好看且又奇形怪状的糕点,蹙眉狐疑,“这红枣糕怎么和往常的不一样?”
顾华庭不语,回身靠在榻上,“你且尝尝。”
叶蓉眼睛盯了一下榻上安坐的男人,怕不是他为了得到自己在里面下什么药?念罢,自己倒是先笑了,他?又不是顾华庭,怎会做这等?无耻卑鄙之事?
没再犹豫,叶蓉夹起一块看着形状较小的红枣糕放在口中咬了一下,这一口让她当即落筷,把嘴里的也吐了出来,“公子是从何处买的这糕点?这么难吃?怕不是上了那商贩的当!”
顾华庭眉眼黯然落下,手放在身后动了动,随即转笑,笑得几分勉强苦涩,似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被她吐在碟中可怜巴巴的红枣糕,犹如被她厌恶的他?,他?轻声“也许是吧。”
他?没告诉她,这红枣糕是他亲手做的,整整忙了一夜,而他?早就尝不出这世间的百味,许是试吃的下人为了讨好他?,才说好吃的吧,若是他说了这是他亲手做的,蓉儿会不会也愿意骗他?一下。
不!他?不能说,说了她就会更嫌弃他?。
顾华庭把碟子收回,面部表情地扔到食盒里,“你不喜欢吃,回去我便叫下人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