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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 / 2)


乐正无殇一震。

阿紫暗暗叫苦,双眉搭下,只得也报出了师门:“云门,清云宗,紫无命……拜见乐正大公子啦!”

“你们是端木先生的弟子?!”那先前被阿紫耍了一通的大汉们惊声一句,心道:难怪如此不同凡响……那可是下一届清云鉴可能传承之人啊!

乐正无殇立时恭声道:“两位在此,敢问端木先生……”

云萧垂目望他一眼,轻声道:“家师另有要事,并未前来,命我与两位师姐过来关中一踏,与你们两家为证……顺便将所赠之物归还。”

乐正无殇立时拱手回道:“先生多有不便,命三位来此已是厚爱,所赠之物,乐正家绝无理由收回……还请云少公子莫要为难无殇。”

青麾少年静静立于楼上,闻言也未再多言语。

阿紫心下暗喜,面上嘻然笑道:“你既是来请我师父的,如今我师父没来,你便应该回了吧?”

乐正无殇回望她一眼,继而含笑道:“三位既是承尊师之命而来,便可当做先生亲自前来……还请与无殇回府入住吧。”

阿紫愣一下,而后道:“可我二师姐受伤还未醒呢。”

乐正无殇咳了两声,抬头来温和道:“若是如此三位便更应与无殇回府了,府上定会好好照顾令师姐,不让两位担心。”

阿紫犹豫不决,转首看楼上的云萧。

青麾少年微微垂眸望了眼那白衣温然的公子,忽道:“乐正申屠两家相斗在即,我们受师命应邀前来为证,若入住乐正府上,只怕会有不妥。”

乐正无殇闻言微愣一瞬,而后温然道:“如此,云少公子应是多虑了……我乐正与申屠家的决斗若论输羸,两家心知,从不用他人来判定,特地劳烦端木先生前来,只为见证输赢既定之后的承诺,无论是何对方须得应允。仅此而已……因而并无不妥之处。”

众人听他道便忍不住又议论起此番事来,不由感叹两家之强势似乎此一次都是下了大注。

云萧闻他之言,默声一刻,而后便温声道,“如此,我们三人叨扰了。”

乐正无殇眸色柔和地笑了笑,道:“云少公子客气了……”

九曲回廊婉转,雕梁刻檐,长桥横卧。

乐正府邸位于汉中郡之南,作为世家大族并未修得十分恢宏,折连断续,曲径通幽,一派含蓄雅致之象。

梅香清冷,飞雪幽幽。

青麾少年仰首坐在客居小轩内,静静临窗而望。

明日便是暮冬月既望,纷飞的落雪飘荡不息,朦胧似雾。

少年目中不知为何渐渐迷蒙。

漫天纷飞白雪在他目中幽落不止,恍恍如璃,映在小窗远外,依稀映出一袭飘渺如雾的雪色薄影……远远静立,伴随花雨,如梦如幻。

心头蓦然有些悸着疼,少年神色一怔,目中一瞬茫然。

“铿——”

突然一声拂弦之音破雪而来,云萧微震,目中复了清明。

他微微垂目,站了许久。

而后从客居所在的踏雪轩中慢慢步出,沿廊下小径安静地踱去。

遥遥远处,梅花烂漫。

幽径之底,半圆的拱门不高,云萧抬头看了一眼:扁上写的是无伤院。

几声零散的琴音飘散而出,云萧站了片刻,回头正欲原路返回。

院中却忽传出了连贯的琴曲。

拂扬轻抹,婉转低回,一扬三抑,忍而不发。

并不是知名的琴曲,应是弹琴之人随手而奏的小调。

却只听了一瞬,便叫人无端地失神,不知为何而心上迷茫,而后空空地觉到刺痛之感。

云萧只觉胸口一阵阵地钝痛,至后竟有难以呼吸的错觉……

“外面的朋友……”

云萧微怔,转头看向院中。

“请进来吧。”

此声……正是乐正无殇所发。

青麾少年犹豫一瞬,缓步入了院中。

沿青石小径慢行片刻,至了梅林丛之中的一处小亭前。

“恕云萧冒昧,贸然走近,打扰乐正公子了。”

那人背对他,手指仍在随意地拂着,云萧却隐隐看到了他苍白如雪的面色。

“无碍……本也是随意弹弹……”

云萧静静看他一瞬,忽道:“乐正公子……是在为何事而心窒,亦或为何人而失神呢?”

白衣公子轻震一瞬。

云萧蓦然道:“……刚刚那一曲,让云萧觉得心头不适,微有窒痛。”

乐正无殇轻轻低头:“我并未用音攻……”

云萧目中清幽,静静看着身侧飘落的白雪,道:“云萧闻乐正家音攻乃凌厉至极的杀招,料想也不会这般轻意使出……所以觉得,许是你在疼……”

白衣公子幽然回转过头,静静看向立于雪中的清瘦少年:“你能听懂?”

并未用云少公子,而是说你。

少年望了一眼他指下之琴,微笑一瞬,只道:“对于音律……云萧似乎有些莫名的敏觉。”

乐正无殇目中现了一分温然,回以一笑,高声道:“看来无殇今日是得遇知音了。”

言罢手轻轻拂凳,请少年于亭中落坐下来。

“云萧只是恍然听出一二而已。”少年落坐,低头道。

白衣公子微微笑了笑,浅声道:“是缘非巧,云少公子年纪轻轻已懂得这般谦虚。”

少年安静了瞬,下瞬目光再次落回他手中之琴上,不由道:“此琴之弦剔透如水晶莹似冰,不近看恍若无弦,可是冰蚕丝所制?”

乐正无殇微笑着点了点头:“正是……云少公子眼力过人,此琴是我乐正家代代相传的家传之琴,是名‘无弦’者。”

云萧不觉一笑:“原就叫‘无弦’么。”

乐正无殇温声道:“便如云少公子所言,恍若无弦,故名‘无弦’。”

云萧轻轻点了点头,转而似无意般问道:“不知乐正公子方才弹的是何曲?”

乐正无殇默然一瞬,低头:“不过一首随手弹奏的无名之曲罢了。”

云萧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而眼落亭外幽雪:“可云萧觉得,随手之弹最是明心……乐正公子好像……心中有伤。”

白衣公子不觉多看了眼面前青麾霁然的幽静少年,回首间目中微光轻闪,似是笑道:“无殇满身俱是伤病,心中这一点小伤又有何可说。”

他言罢,未等少年开口,将自己面前之琴推至云萧手边,浅笑道:“今日‘无弦’有幸得遇云少公子,不如请云少公子试一试音。”

青麾少年看了看他,而后轻轻抬手接过琴身,低眉间安静幽然。

少年微皱了皱眉,手指在琴弦上随意游走几步,而后目中微茫,两手轻轻抬起,落于琴面。

幽幽细雪飘然,低回的琴音轻轻响起。

淡如水,寒似雪,寂静伤伤,千回百转。

乐正无殇怔然间似见自己空立雪中,心口滴落的血,悄然化开如莲,寂静间凄艳似火。

拂扬轻抹,婉转低回,一扬三抑,忍而不发。

是他方才所弹的曲。

幽雪一止,琴音轻散。

乐正无殇低头,久久,轻笑道:“云少公子不愧为清云宗下,纵然年纪轻轻,却已这样不同凡响。”他此时抬得头来,笑望少年道:“此般听音复曲之能,天下几人能有。”

云萧怔然一瞬,回望他片刻,迟疑道:“我此前并未碰过音律,方才心下微动,未想真能弹出……”

乐正无殇一怔,而后更加笑道:“云少公子具不世之才,来日定能名动武林。”

青麾落落的少年蓦然一怔,目中似愣似茫。

“明日,便是乐正申屠两家相斗之日。”

云萧听他言一愣,回转过头,看向了面前的白衣公子。

乐正无殇手指在‘无弦’上轻拨一下,低头道:“我必定,不能输。”

少年微震,只见得风雪凌凌,于亭外静静飘洒。

.

暮冬既望。

依旧大雪连天,道泞而滑。

申屠、乐正两家势力交届的梁州城之东一角,却是意料之中的人山人海,人头攒动。

云萧与阿紫于午时之际被请来坐于一株古木之下的长案前。

古木两侧,一左一右,分别为乐正家之地,与申屠家之地。

案前空地之上,乐正家之人巳时便已至了,全部端然静坐于左侧,无一人说话。

古木向外百步,一早过来便已被人群围的水泄不通,众多江湖人士或站或坐,都早已等候多时,更有卖热茶的小贩穿行其间,不时为谁端上一杯刚煮沸的旧茶。

阿紫坐在案前新奇地望着周围一圈满满的人,嘴巴啧啧不停,目中掩不住地惊奇之色。

人群有时看向她与青麾少年轻议两句,目中无不肃敬,面上一片恭然。

离此不近不远,一间客栈二楼。

一袭净如白雪的长衣轻曳楼间地上,长衣上零星几朵红梅,泼墨之形朱砂之色,映在冷白的袍子上,如火,如花,又如血。

无言傲然,默然清艳。

一位尤为高挑的男子手执折扇斜倚在横栏之上,眸中浅淡,嘴角含笑。

他身旁立着一位红衣女子,劲衣疾服,抱剑而立。

“那两个便是小苏婉的师弟师妹?”分明大雪飘然,他却仍旧握着手中玉骨冷扇,远远望了眼不远处古木之下的两人,问向身旁之人。

“回公子,是的。左侧之女名为紫无命,小姐常唤阿紫,是端木先……是清云宗主五年前从蜀中带回的弟子;右侧之子名为云萧,是端木收之不过三年的新弟子。”

“下一任清云鉴可能传承之人么……”那公子闻言不咸不淡地笑了声,而后又问道:“那个云萧是何来历?”

红衣女子抱剑低头:“属下不知。只查到他是两年前出现在归云谷,被端木收为第四徒,从来足不出谷,这是第一次现身江湖上。其他一概不知。”

“两年前么……”男子轻声重复了遍,似在想什么。而后又望了一眼不远之处……忽又道:“小苏婉的伤是怎么回事?是谁伤的她?”

“回公子,叫阿紫的那一位前夜里将小姐送进城来,当时小姐已受伤……据言好像是城外的幽灵鬼老,具体属下在查。”

他闻言皱了皱眉,忽变了脸色,冷哼道:“跟在那女人身边近八年竟学得如此不济,至今连个幽灵鬼老都对付不了么。”

红衣女子抱剑无话。

“玖璃呢?”

“他与我商量之后去往乐正府探看小姐情况,应不时便会回来。”

白衣男子静一瞬,道:“小苏婉的伤先在乐正府上养着,待她好些我再去接她。”

“是,公子。”

他言罢又低头去看远处之景,忽然又笑了笑,问:“璎璃,你猜他们两家,此次是谁赢?”

女子想了想,回道:“属下不知。”

白衣男子看她一眼,回眸间,浅笑悠然:“既是不知也需得想这么久?”

红衣女子立时一赧,低了头。

白衣男子缓缓道:“这两家代代相斗,申屠家的兽奴为野兽之躯无内力之说,故而乐正家‘音杀’一技中的‘音锁’便对其无用了,再其间‘音噬’、‘音魂’虽厉啸至极,但兽无人思,无所畏惧,便是音杀贯耳五识皆废也一往无前分毫不知后退,故而乐正与申屠两家相斗,常年都是两败俱伤。”

红衣女子听罢皱了皱眉,不由道:“这两家何至于此?”

白衣男子又笑了笑,轻吐一句:“百年前的前尘旧事……想来也几分可笑。”

红衣女子以为他便是要说明了,未料等了半晌他又不再开口。

又过了半晌,他方续道:“不过此次依我看来,赢的是乐正家。”

红衣女子愣了一瞬,下时抱剑而应:“属下谢公子告知。”

白衣男子回目看她一眼,笑了笑,又转首去望楼下。

风雪依旧萦然,寒意不减。

一阵冷风吹过,街上之人无不觉得寒意慑人,手脚都有些被冻的僵麻。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午时三刻将近,云萧抬头来听见一阵喧声。

“来了!”

“是申屠家的人来了!!”

围站的人群惊声不断,不知是自觉还是慑于其势,纷纷避让。

云萧一眼望去,便见笔直的一条飘雪长道,遥遥不远,数十人稳稳骑于兽背之上,步步踏来。

轻雪猛兽,威息冽冽。

为首的是一名髻发齐整的老者,身披一件深色大麾,须发尚墨,脸上沟壑极深,双目亮而沉,一眼望去叫人不敢直视。

他骑在一头白虎背上,左右还跟随着一大一小两只吊睛白虎,兽息凛冽,脚步极沉……一旁一个跟随出来看热闹的孩子见得,因一时不慎离的太近,竟当场被两只张口打嚏的白虎吓哭了出来。

其中一只白虎听得声音,转头俯身凑近那吓哭在原地直打哆嗦的小孩,立时惊起周遭一片吸气之声,孩子娘亲站得离孩子不远,竟也被吓得不敢上前来抱。

正当那只白虎凑近小孩低头打量之时,听得为首那一只白虎背上的老者不轻不重地喷了个鼻息,那凑近小孩的白虎竟当即便止了动作,随意地转头而回,归了行列之中。

孩子娘亲这才匆匆上前抱走了孩子。

众人心头一阵唏嘘。

见得申屠家为首一人三虎,之后便是七只猎豹,背上各坐一人。

旁边有人道那便是申屠家的七豹使,俱是申屠本家近亲,能耐虽比不得一人能驭三虎的申屠家此下当家之主申屠啸,但也足以驱豹为使。

据知申屠家有兽之子一般难再收第二兽。

只因野兽越是强悍,独占意识也越强,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若强行再收,势必弱兽死于强兽之口。

而申屠啸座下的这一对夫妻白虎,当年纵横山野,必定是占山为王的一方霸主,最难一齐受人驱使。

但这一对成年白虎却完全听命于申屠啸,且所生小虎也唯申屠啸之命是从。

足见其驭兽之能。

论起申屠家驭兽之能,据闻都是年满十五之后行于山野去求遇,若遇可用之兽,便驯之收为己用。

若遇之而未驯成,亦很可能葬身兽腹,对此外人只觉残酷异常,而申屠家却人人习以为常。

众人远远围看轻议不止,见那七豹使之后还跟着十数位骑坐野狼之背上的人,年纪较轻,应该都是申屠家先驭狼为使,还待历练的一群小辈,有男有女,俱是一脸肃然之色。

人群看着他们慢慢行到古木之前,俱不敢大声喧哗,众多江湖人士见申屠啸已停在了古木之右、申屠家的地盘之上,无不屏息静待,却在凝神之际,忽见野狼群之后,还跟着一个极为瘦小伶仃、骑于野狗背上的小女孩。

“她是谁?”

“也是申屠家的?”

“以前怎的未见过?如此瘦小也敢驭兽么……”

云萧听得微怔,正欲抬首,眼角便见得乐正无殇扶琴的手忽是骤然一颤,十指轻瑟。

目光不由一震,微有怔愣……转而再去望那一人,不觉又一愣。

那随于申屠家最末的瘦小伶仃之人,便是当日百兽林中救他的“野丫头”。

云萧眼望她仍旧骑着那一头形似野狗的鬣狗,一如当日那般低着头闷不作声,只随着众人慢慢踱近过来,衣服虽已换做质地上层的小袄长靴,却仍旧只显得她骨瘦如柴,枯瘦伶仃。

原来她是申屠家之人……

云萧思及什么,望她的目光不由带了惊诧之色。

远处二楼横栏之上,白衣男子远望一眼,微一挑眉:“……此子,有些意思。”

红衣女子一愣,望向那小小丫头,应道:“是。”

白衣男子回眸莫测高深地望了身旁之人一眼,又笑了笑,未再说话。

那边古木之下,申屠啸稳稳驭兽止于乐正家百步之外,两相对峙。

众人只觉空中之气悄然凝起。

“申屠啸见过端木先生两位高徒,就不多礼了。”申屠啸稳坐兽背之上,只抱拳向云萧和阿紫点了个头,便直言道。

人群之中有人轻议,阿紫直着眼盯着他坐下那只白虎,不时伸手去招惹,竟未听进他的话。

云萧微叹口气,拉她一同站起,抬手向申屠啸回礼道:“申屠老前辈多礼了,晚辈二人不敢当。”

申屠啸看他一眼,锐利的目光轻轻扫过,见得少年不知是因未见过世面,还是心中沉静,始终面不改色,方微点头道:“此次,劳烦二位做个见证……我申屠家,定无二话。”

乐正家之人也当即出言道:“我乐正家,也必遵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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