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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夜(1 / 2)


郗白被门外父母的说话声弄醒时,明明感觉自己才躺下没多久。一整夜半梦半醒,他睡得十分难受,赶紧起床反倒是一种解脱。

雨下了整夜没停,单看窗外阴沉的天幕都无法分清现在是清晨还是傍晚。郗白把房间里的空调关了,拉开窗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回收家电的大叔骑着三轮穿过小街,“收冰箱——彩电——洗衣机——空调”的哟呵声忽远忽近,日复一日。夏日的风到底还是带着温度的,雨汽和热浪一起扑面而来,而郗白却不太嗅得到那种味道了。

他脑袋昏沉,全身发冷,四肢乏力,除了还算比较清醒的意识之外,全身似乎没剩一个好使的地方。郗白抬手摸上自己滚烫的额头,有些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绿豆粥榨菜咸鸭蛋,油条豆浆蛋挞。爸妈把早餐端上桌,微笑着跟他打招呼。因为儿子中午不回家,他们担心他在外头吃不好,郗家的早餐总是格外丰盛的。郗白看着冒出红油的鸭蛋黄,胃部开始翻滚,他有空腹感,但并不是很想吃东西。为了不让家人看出异常,郗白乖巧地坐在他们身边,硬着头皮喝了一大碗粥。还好,他最擅长的事就是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昨晚在平凉街的时候淋到了一点雨,但回家路上他撑了伞,只不过是湿着衣服吹了点风,就这样都能生病,太弱鸡了……郗白忍不住鄙视自己。高温使他的思绪开始漂浮,或者说他灵魂中的一部分留在了昨晚的雨街上,到现在都没有回家。

他听了祁川的话,但是从坐上车的那一秒他就开始后悔。不过比起担忧,他更清楚自己无用的事实——成为累赘,拖别人后腿这种事,他这辈子都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毕竟第一次,他就以失去声音的方式而获得了漫长的惩罚。

郗白在上课前十分钟的时候拖着沉重的步子上楼,他在十二班外的走廊上徘徊了一会儿。他并没有祁川的联系方式,所以他不能请假不来上课,学校和蓝狼是唯二有可能找到他的地方。他朝班里望了望,并没有找到祁川和施钧洋,又没办法随便拉一个人打听……

正当他顶着张苍白又踌躇的脸不知所措时,他迎面遇上了殷染。

殷染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手里提了一个帆布袋,正要往楼梯口走。郗白的嘴唇动了动,在她匆匆走过之前,他倏地拍了一下她的肩——不知道他是烧晕了还是胆子真的变大了,做出这个动作之前他完全没有思考。

就算他拦下了她,他要怎么表达出自己想问的话?

对上郗白的脸,殷染也愣住了。她的脸色很差,那双圆圆的杏眼肿着,一看就是哭过了。她和他对视了几秒,似乎在等他的下文,而后又缓慢地想起了他是个哑巴的事实。

虽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她从他那张阴郁脸上读懂了些许。

“……没有大事,不用担心。”

她清了清有些哑的嗓子,说完就利索地转身走了。

郗白咀嚼着她的话,被上课铃催着回了班级。在他昏昏沉沉地盯着黑板出神的时候,一个少年撑着他送的黑伞,缓缓地走进校园。

祁川猛地擤了一下鼻涕,早上被孟老板塞的纸巾走了一路就已经用完了。他把纸团丢进垃圾桶里,紧接着连咳了好几声。

“……操。”

祁川感觉自己好久没生过病了,他将昏沉的脑袋和手中的伞一起甩了甩,然后走上了教学楼。他没有进班级,而是在楼梯间找了个略微干净点的角落蹲坐了会儿。反正已经上课了,他这个样子闯进去也会被赶出来,还要附带任意一个老师巴拉巴拉一堆叨叨。

到第一个课间的时候他才从后门晃进班级,祁川已经尝试低调了,但他的出现还是刷刷引来了一堆视线。他又挂了彩,眼角嘴角都青紫着,右手指节还肿了起来。而施钧洋根本没来上学,殷染脸色也差,早上来了然后请了个假又走了。几个哥们围观了一下祁川那张有些残破的帅脸,忍不住调侃道,“不是吧,你和施钧洋终于因为殷染打起来了?”

祁川白了那哥一眼,不想解释。当然他们是开玩笑的,熟人都知道,施钧洋和祁川都不是会为了女人而跟兄弟反目的类型,而且祁川对殷染好像真的没那个意思……他对学校里所有向他示好的女生都不来电。

有人破案道,懂了,祁川不喜欢送上门的!

可眼看过了两年,也没见他主动去泡谁。

一群人瞎几把侃了一会,然后在上课铃打响的时候散会。祁川撑着脑袋闭了闭眼,昨晚来回跑了快两公里,跟一帮孙子干了一架,还极限赶回去打了快五个小时的比赛,他甚至没有打完之后的记忆了,真有种体力精力都透支的感觉。要不是今天有家长会,他还真不想来学校了。

祁川拿指尖碰了碰嘴角,然后又嘶一声弹开了手。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最新那条短信,长长地叹了口气。

……操,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开家长会?

-

“别哭丧着脸了,祁川赶上比赛了。操,这哥真是个神人!”

虽然破相了,手腿各处也缠着绷带,病床上的施钧洋根本不像是个伤病患,反而像个大爷。他翘着二郎腿仰躺在病床上,手上端着的水果还是一块一块切好了插着牙签的。

他一边嚼着苹果一边安慰着坐在一旁的殷染,“只要他没缺席,问题不大,他那水平简直——”

“能出院了吧?我看你也问题不大了,收拾收拾回学校吧。”

殷染打断了他的解释,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额外的情绪,但总归是和以往他们吵吵闹闹时的氛围不同了。施钧洋盯着她的脸看,她就摁了摁帽檐侧过了脸。

“姑奶奶,我错了还不行吗,我昨晚不该那么跟你说话……”

施钧洋放下水果,乖乖认怂。其实要不是昨晚后来殷染梨花带雨的一通操作,把他和祁川都塑造成了英雄救美的形象,光他打架住院这事就够他父母和各路老师叨叨到明年毕业了。他得了半天假躺着休息,睡了个懒觉,还破天荒吃到了殷染亲手切的水果,感觉其实赚了?

而殷染的后遗症,比他想象得大的多。道歉道了一路,殷染都没怎么理他。到最后他也不说话了,整个十二班最吵的一对冤家,一路沉默着往学校走。在最后一个四岔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施钧洋还是没憋住。

他挠了挠头发,诚心安慰道,“你别愧疚了,祁川真不会在意这个。”

施钧洋撑着伞,整个伞往殷染那边偏。殷染顺着他缠着绷带的手看向他的侧脸,欲言又止,最后叹息般地吐出一句:

“……施钧洋,你是不是傻逼啊?”

没有傻逼过的青春多没意思。殷染知道祁川不曾对她动心,但还是不厌其烦地想靠近他;施钧洋把所有细节都回忆了一遍,但依旧不懂殷染沉默的源头;祁川从不觉得未来有谁能让他像施钧洋那样,一次又一次费尽心思弄坏殷染的伞,再淋得半湿只为送她回家。那些他们以为对方知道的,以为对方不知道的,以为对方在意的,以为对方不在意的,都是一个个冒着酸甜气味的秘密,升腾起来变成雨,降落在每个人的十七岁。

而郗白觉得自己的青春既傻逼,又很没意思。

脸色惨白昏睡在一边的郗白,最终被周围细心的同学喊来老师,并送他到了校医室。他收获了一通关心夸赞和叮嘱,吃了退烧药,婉拒了回家休息的建议,只说简单躺一会儿,然后这一躺,他就沉沉睡了很久。

校医室里的空调温度不高,对他发烫的皮肤来说正正好,被子压得严实,但他脑子里还有自己班教室那扇老旧电风扇吱呀吱呀转动的声音。这是梦吧,黄昏的暖橙色的光落满了走廊,教室里空无一人,桌椅歪歪扭扭。他在布满算式图形的黑板中央写了一个“川”字,然后一转头,看到了祁川的脸。

梦里梦见谁醒来了就要去见他,这应该是青春片的宗旨。

但是亲爱的少年,你在哪里呢?

校医室的门打开了。

“你看看你,一天到晚整得跟拍武侠片似的,趁着年轻就为所欲为吗?你自己可以不管不顾,但你这样,影响校风!你看看你这脸,你——”

“嘘!”校医皱着眉对魏主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轻声道,“有同学发烧,刚刚睡下,您要教育孩子等出了这扇门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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