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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缓缓碾压过京城的石道。
动乱持续了大半夜,此时苍穹上已经隐约蒙上亮光,世界被笼罩在一层冷而薄的微明中。晋西衍为狩时一驾车,在经过西市的时候,狩时一让他停下。
挑开车帘,狩时一静静地望着西市的长街,在白天的时候,这里是整个京城最热闹的地方,街铺节次鳞比,各式各样的手艺人叫卖不息,每年庙会的时候,会有游龙从这里经过。那时候,人们就会朝着舞龙身上扔以彩纸包裹的糖,以图个好运气。
狩时一记得这里。
在苏谨安身体自小就不好,苏父及夫人担忧自己的小儿子,从来不肯让他随意出门。有一次,兄长背着父母带着他偷偷来看庙会。被彩花锦缎装饰的舞龙远远游来的时候,兄长让他坐在自己的肩头,将糖塞进他的手中。
“扔准点啊!”
“好了!砸中了!”
“砸中一年的晦气就没了,谨安会健康长大的。”
……
年轻的兄长笑着,他是苏家的长子,在京城中远近闻名文武双全的贵公子。可他也会做出很稚气的事情,只为了让自己的弟弟真的能够健康地长大。只是,最后,会让苏谨安坐在肩上的长兄安静地倒在了刑场上了,死的时候,紧紧握着剑柄。
狩时一沉默地看着此时还显得冷清的长街。
如果,北辰因为所谓的“异数”,以最快的速度灭亡了,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还会再有锦缎的舞龙在人群中游来吗?还会有年轻的长兄扛起自己文弱的弟弟吗?还会有往来不息叫卖的小贩吗?
天下流离,再无平凡而又喧哗的热闹。
一家酒铺的门板挪开了,有店铺早早地开门了,街上开始慢慢出现了行人。狩时一松开手,深黑的重锦落下,遮住了此时仍旧平凡的长街。
“走吧。”
他低低地说。
北辰丞相的马车在夜色中而来,在蒙蒙的晨光中安静地驶入雾气,给京城带去了一夜烽火的狼骑亲兵还在疾行。而在这个时候,草原三十二部的苍骑兵洪流一样逼近,天下的诸侯国各怀心思。
隐隐约约的,并非清平歌舞的曲调在北辰的苍穹上响起了。
只服从于汗王的苍骑兵由万名壮勇的“那颜”贵族组成,形成于第一代汗王赤哈卓时期,制度极为严密,是这片大地上最强大的骑兵。
而如今,能够阻拦苍骑兵铁蹄的顾源泽已经反叛了。
顾源泽其实也并不信任召国,在召国公子离开京城的同时,他的副将也携带着虎符疾行回到了西北,点起最精锐的狼骑朝京城的方向而来。顾源泽在北岭西南方向的清河界遇到了前来接应的狼骑军队。
狼骑军是在先帝的时候组建起来的,当时的定国公神兽先帝信任,她为北辰打造了一支骁勇骑兵的雏形,顾源泽完成了它。
由顾家父子两代人亲手打造出的狼骑,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更服从于顾源泽而非吕景辰,更何况顾源泽拿出了定国公的印信与遗书,取得了定国公旧部的信任。
顾源泽否认了通敌的罪名,痛斥先帝逼死定国公,而如今吕景辰试图以莫须有的罪名加害于他。
“君要臣反,臣不得不反。”
说这句话的顾源泽按兵于距离北岭不近不远的清河畔,没有迎战苍骑兵的意思。
吕景辰怒于禁卫军重围之下顾源泽依旧逃脱了,但是苍骑兵的逼近让他不得不先行应对。吕景辰一边点起用来拱卫京城的北河军团,一边传令诸侯国,要求各诸侯国组成联军前来支援。
只是,朝中争论半日,也未见有武将敢担任主帅迎战苍骑兵。
吕景辰冷眼观看,最终冷笑一声,决意御驾亲征。
——他其实很清楚,其余诸侯国迫于如今吕氏仍为天子,不得不派兵前来。但是这些援军愿意尽几分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天子御驾亲任主帅才勉强能镇压几分。
既然天子打算御驾亲征了,那么吕景辰不在的时候,由谁来暂代国政?在发现御驾亲征已定局后,京城中的公卿心思开始活络起来了,不少人在暗中积极图谋着。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
吕景辰选择了一个谁也没想到人来暂代国政。
大家心知肚明的,最为吕景辰所戒备的——
丞相,苏谨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