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首领沉默了片刻。
“是。”
他低下头,恭敬地回答道。
在回答了之后,首领感觉周围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那个站在苏谨安身边的年轻男子的手从刀柄上移开了。
应该效命于天子的金翎暗卫在今日,无视了北辰丞相不同寻常的举动中隐着的杀机,于沉默中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既然烽火在即,为了京城内诸位大人的安全起见,封锁城门吧。”狩时一垂下眼,“西衍,随我一同去拜访诸位家主。”
狩时一口中所称的“诸位家主”是指像苏家一样,居于京城内的望族家主。
望族们在地方上有着极高的威严,苏父当初就是因为斥责豪族豢养剑客以威黔首,专杀不辜,号无市死之子,下户踦岖,无所跱足,这才遭到望族忌惮,最终引来了杀身累家之祸。
狩时一由着晋西衍为自己披上大氅。
他轻轻地摩挲着指上的玉扳指。
如今任百越祭祀楚卫老师的陈隐士劝苏父的话其实没有错,大树将颠,非一绳之可维。望族的势力在民间错综复杂,是苏父无法以一人之力撼动的。但是……
狩时一慢慢地走下城,风卷动着他的长袍。
望族的势力在于乡邑,而作为家族领袖的家主们为了更加接近中/央的权利选择居住在天子脚下。如今,苍骑兵北下,京城封锁,直接割断了望族与自己领地的联系,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是拥数千游侠的豪族,也失去了他们的力量。
晋西衍从苏谨安最后一句话中听出了若有若无的凌厉。
他没有说话,跟上了苏谨安的脚步。
天色沉沉暗下的时候,令所有公卿心中一寒的事情发生了。
——就像当初吕景辰登位时一样,那辆罩着黑色重锦的马车再一次停在了京城权贵的宅邸之前。
从马车下来的,依旧是那名面色苍白黑衣金绣的青年。唯一稍微有所不同的是,簇拥在马车周围的却不是众人熟悉的苏家侍从,而是另外一些穿着黑衣,身上的气息阴冷压抑全然陌生的存在。
在狩时一从清海叶氏府邸出来时,叶家家主暴怒地大踏步追出,想要说点什么。
但是,狩时一径直坐进马车中,重锦落下,叶家家主只来得及看见那张眉眼带着秉戾的脸在光影中一掠。
在叶家家主惊愕的目光中,簇拥在马车周围的黑衣人拔出了刀。
随后,很快地一把火熊熊燃起,因贿/赂先帝近习而受宠爱,于清河郡骄奢无度,颠倒贤愚贸易选举的豪族叶氏家主,就这么死在了夜里。
京城惶惶。
就像当初“千鹤阁”一宴除去所有平阳公派人物一样,受吕景辰委托司监国之职的丞相苏谨安用最残酷冷血的手段镇压了所有人蠢蠢欲动的野心。有人说,丞相苏谨安的马车染着北辰有史以来最多贵族的血。
一时之间,苏谨安本就不好的名声越发糟糕。
宿儒们无力阻拦狩时一的车轮,只能日复一日愤怒地痛斥他“不仁不义”“狼子野心”……狩时一听到这些的时候,意义不明地笑了笑。
“杀几个蛀虫,他们就激动到这种地步,老先生们看来得先准备上整座京都的宣纸,才够书写我的罪行。”
狩时一说这话的时候,顾源泽所率的狼骑正在不急不缓地前进。
他望着北岭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眼,忽然笑了一声:“想要仿效高祖定河山,阻下苍骑兵的步伐也要看看自己的能力啊。”
他的话里带着对北辰帝王吕景辰毫不掩饰的嘲弄和恶意。
北辰高祖是率领着铁血的侠士去迎战草原第一位汗王赤哈卓的军队的,高祖的手下都是愿意为高祖奋不顾身的勇士。而如今吕景辰率领的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各怀异心的诸侯联军,骄奢已久的北河军团。
副将驱马至顾源泽身边,将一封刚刚送达的密信交给了顾源泽。
顾源泽看了眼信封上的韶华花纹,想起离开京城那日他问出那个问题,却没有得到回答。城门重新关闭时,他只看到那淡淡的灯火,马车缓缓离去的样子。
苏谨安会成为他的丞相的。
顾源泽握着裂魂枪,想。
因为,北辰的皇帝吕景辰注定败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