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刀客翻来覆去将这几句话念了一遍,愣愣地站在原地。众人看到他方才还冰冷没有表情的脸上浮出极为茫然的神色。
靠着那句话,这伙匪徒捡回了一条命。年轻的刀客没有杀他们,似乎恢复了一些理智。冷着一张脸,将他们收为了手下。末后众人私底下跟那读过几天书的酸秀才打探,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就那么有用?
读过几天书的小子也十分纳闷。
熊罴夹道,奈何与虎谋。
这是北辰末年苏谨安丞相逝世前写的。
天底下的儒生虽然斥责他挟持天子,独把朝政,明面上都羞于谈论苏丞相的文章,私底下却又心折于他文辞雄健,风骨卓然,一个个地将苏丞相的文章翻来覆去地背诵琢磨。故而苏丞相的文章流传极广。
不过世事如白云苍狗。
短短数十年,北辰的大地上流火四起,苏丞相所哀叹的,转眼就成了现实。
被战乱教育得清醒过来的儒生们,这时候开始纷纷念起了当初苏丞相在世的好,一时之间,苏丞相的文章天下流传。
酸秀才当初的老师每每感叹世道之乱,总会说一句,若是苏相还在会如何如何,将苏相关临死写的那篇“熊罴夹道,奈何与虎谋”挂在嘴边。酸秀才那天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没想到就是苏丞相的这句话救了他们一命。
年轻的刀客成为他们这伙人的首领,他刀法极好武功高强,本事大。
前些日子更是带领他们成功袭击了东平国走密道押送武器的一小支军队。
不过对于这些人来说,这位很难琢磨。
他很少说话,也没跟谁说过他的姓名和来历,匪徒们也从来没有听过像他这样一位年轻又刀法极好的人物。他们只好喊他“老大”。
老大像是没有什么亲人,每次得到什么金银珠宝他都不在意。除了练刀,就是一人坐在屋顶上沉默地喝着连匪徒都嫌弃的苦酒冰春。
如同一位苦行僧。
但是今天,像一把刀,谁也不可能让他低下头的老大,在那位被侍卫护在中心的贵公子面前变得有几分人气——他居然真的听那位贵公子的话,走出去了。
匪徒们面面相觑,觉得自己恐怕是出现了幻觉。
他们眼中苦行僧一样的老大,年轻的刀客对些人的惊愕全然不知。
他只是越过对他戒备万分的一众侍卫,一步一步地朝着坐在篝火边的人走过去。
年轻公子的眉眼被火光勾勒着。
世界忽然变得很空旷,风声也好,火堆燃烧时发出的细碎噼啪声也好,通通慢下来了,通通远去了。他听见自己呼吸,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奔腾,听见什么死去的东西重新活过来的声音。
他是为谁而活?
他是为谁带着刀行走在大地上?
他是为谁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寻找?
……
所有的一切通通得到了答案。
他朝着坐在篝火边的青年走过去。
狩时一看着慢慢走过来的年轻男子,注视着他熟悉的面容,脸上淡淡的,温和而疏远的微笑消失了。
——这个位面的确出现了异常。
在谢冉和一众匪徒惊愕的目光中,年轻的男子在披着狐白外袍的青年面前半跪下去,微微低下了头。
他解下腰间的刀,双手奉至狩时一面前。
篝火燃烧发出噼啪的细响,狩时一垂着眼注视着那把熟悉的刀。
“你是谁?”
“西衍,晋西衍。”
年轻男子抬起头,带着几分恍惚地回答。在此之前,他其实记不得自己是谁,可是当青年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如此自然地回答出来了。
顿了顿,他觉得自己仿佛应该再说一些什么。
晋西衍注视着青年眼底映着的火光——仿佛在很久以前,他就曾见过青年的眼底倒映着这样的火光。他认真地说:“请让我为您效劳。”
——请让我为您效劳。
狩时一微微合上眼,眼前浮现出很久以前,年轻的刀客跪在他面前,同样双手奉刀,说出一模一样的话。
“西衍。”
他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几乎想要微笑起来。
“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