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的声音很轻,却让戊离的身躯一颤,不由得松开了钳制对方的手。
“太宰……不要说。”
“不要说什么?”太宰治反问:“不要说你根本不喜欢花草,也理解不了那些生命存在的意义,种花种草只是因为三轮先生曾经说这是养老会做的事,你只是僵硬的执行他的教导?”
“还是不要说你根本对猫咪无感,会养猫也只是因为三轮先生说过,他养老的时候会养两只猫?啊对了,你只有一只,真可怜啊戊离,很惶恐吧,没有按照教导的内容来。”
“太宰……闭嘴。”戊离的声线微微颤抖。
“诶?怎么了戊离,这就受不了了?明明不喜欢规则的人却开始学着下棋,欣赏不来和歌和琴这种东西却还是学着适应,因为三轮先生,你明明很能忍耐才对啊。”
“太宰,闭嘴。”
太宰治却没有停下,反而“啪”的一声反手死死握住戊离颤抖着松开的手掌,鸢色的眼眸带着看透一切的剔透,锐利的直视戊离的双眸。
“可是我还没有说完。你的服饰仪容,你的言行举止,你的处事,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用的每一个形象——戊离,你身上可有哪一处没有三轮先生的影子?”
“你真的,理解了三轮先生对你说的每一句话吗?”
戊离的眼眸紧缩成点。
太宰治的反问和五条悟的质疑重合,他一直不愿意去细究的事,终于还是被硬生生从灵魂最深处刨了出来,摊开一切在阳光下,不带一丝掩饰。
“太宰治!闭嘴!”
然而太宰治对戊离危险的神色视若无睹,即便对方外溢的力量逐渐狂暴,沉重的气场山一样压顶而来,他却仍平静的笑着,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问道:“这就生气啦?”
“那为什么不扔掉笔记本,彻底忘掉过去,把最心爱的老师的死和在阵营经历过的一切未平事也一切扔掉?从阵营退休,老鼠一样缩到名为本丸的囚笼里,假借养老之名逃避,真是令人作呕的虚伪懦弱。”
太宰治说着皱起眉,看向戊离的眼神中充满鄙夷,就好像自己眼前真的是老鼠一样令他不愉快。
然而不等戊离抬起另一只手做什么,太宰治就像早就料到他的反应一样,突然松开手退后,远离戊离。
“啊,不应该这样说是吗?普通人哪要什么残酷的真相啊,你现在更喜欢这种虚伪的幸福吧?”
“那看在曾短暂相处过也算是惺惺相惜过的份上,我善良的换个说法怎么样——你的老师知道你按照他的教导不去追究他死亡的真相,应该会很欣慰吧。”
戊离狂乱了的杀意因为这句话,突然中止。他僵硬在原地,不复往常冷漠的面容上逐渐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
“真好啊戊离。”太宰治却像看不到这些一样,笑吟吟的猛地凑近他耳边,一字一顿:“普通人的逃避,真幸福啊,戊离。恭喜你。”
“像你这样的野兽,竟然也有一天能得到幸福,怎么样,开心吗?喜欢这种虚伪的幸福吗?要发表一下感想吗?”
太宰治的神色却阴沉下来,猛然伸出双手捧住戊离的脸颊强制他的视线和自己对上:“披上人皮就假装自己是个人,却无视内心咆哮的野兽。戊离,你这幅样子,真是恶心透了。”
“明明……明明现在这个从你的手里抢走了老师的世界,值得你继续忍耐下去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啊!”
夜幕下无光的平静海面,终于被打碎了。
早已沉潜海底的巨浪咆哮着冲破阻碍狂暴的冲向天空,向世界昭告这愤怒冰冷的嘶吼。
完美的假象被敲碎,雕像失去了石膏的外壳和人类的外形,露出了真实内里的凶兽狰狞。
戊离墨色的眸光剧烈波动,光亮破碎。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直视着那双满溢着痛恨的鸢色眼眸,纤长的眼睫颤了颤。
“太宰……”
“我的老师,被抢走了。”
“可是他教导我,如果他有一天身死,不必为他复仇,只要忘掉他然后正常的活下去就好。他说墓碑不应该困住生人的脚步。”
“可是,可是……”戊离失去了血色的唇瓣颤抖着:“他把将死的我从流星街捡回来,用全部的时间和情感教导我,让我从此有了归处,即便千百次在任务中濒死也有了一个挣扎着也要回去的家。我该,怎么忘记他?”
“他向我承诺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他说会亲眼见证我成年的那一刻。可怎么敢,怎么敢!在我成年的那一天,从我的手里抢走我的老师!”
“我努力按照老师的教导,也想做个好学生。”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我做不到。”
“对不起,老师,我是个坏学生。”
我按照你的教导,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因为你的存在而忍耐这个无聊的世界。可是老师……
你被抢走了啊。
你不在了。
所以,我要第一次的,违背你的教导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如果你生气的话,那就活过来,走到我身边,再一次教导你不听话的坏学生。
……
太宰治静静的看着戊离,知道那层虚假的外壳,被他亲手打碎了。
许久,他缓缓的,缓缓的勾起一个清浅到几近于无,但却发自内心的笑容。
——对同类的恐惧,反而更加期盼能够亲眼见识超越世人和常理的凶兽,看他撕毁世人的虚荣和虚伪,看他真实的冷漠。
让我看看吧,戊离,我想知道那份无秩序的强大,究竟是怎么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