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完旨,众人起身,展清水也不再强自端着架子,又见姓明的那厮不在此处,心情回复了些,好奇问道:“咱家一路进来,觉得今儿这府里怪怪的,急着宣旨,不敢耽误,便没问。怎么回事?”
他不问还好,一问,只见众人神色各异,皆不说话。
西风与来福交换眼神,自然都轮不到他们开口;何方舟竟也欲言又止,默然看向一旁的沈无疾与洛金玉;洛金玉面色微妙,蹙起眉头,有些难堪,又像是愠怒,厉目望着沈无疾;沈无疾对着洛金玉露出又是想要谄笑、似乎又是想要故作威严的模样,脸颊仿佛也不知该摆哪样动作,像在抽筋,滑稽又狼藉。
展清水越发疑惑,皱眉追问:“怎么了?都这表情?”
洛金玉回过神来,看向展清水,一本正经地问:“敢问展公公,圣旨所赐财物,洛某可否抵卖?”
展清水一愣:“抵卖?”
却听沈无疾“嘶”的一声,像被人活生生拽下孔雀毛似的凄厉叫道:“金玉!”
洛金玉一面也暗自谴责自个儿不该赌这个气,一面却又忍不住赌这口气,实在是先前沈无疾那一番行为令他恼怒,便不顾耳边那尖叫声,梗着脖子执着道:“洛某欠沈公公八千七百六十五两白银,可着实身无长物,只能抵卖财物房屋。”
这话着实不像洛金玉能说出来的,他平时又岂是与沈无疾一般记仇的人?可他自个儿都不知怎的,像是与沈无疾处久了,竟沾染了这人的不良气息,也幼稚地斗气起来。
其实,最初沈无疾算银钱的时候,洛金玉并不生气,反而觉得理所应当,如今他却故意拿这事来赌气,赌的绝非银钱欠债之气,而是沈无疾一意孤行、强行要拜堂成亲这口气。
闻言,展清水及跟在他身后的那位一直垂首腼腆的小太监齐齐看向沈无疾,表情非常复杂。
沈无疾顾不上别人,一把揪住洛金玉的衣袖,跺着脚惨惨呼道:“咱家说了那是哄你玩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沈公公都已算清了账,洛某无意亏欠。”洛金玉冷冷道。
沈无疾倒吸一口凉气,惊慌失措道:“你叫咱家什么?你……你……你什么意思!早上你还叫咱家沈兄,叫咱家无疾!”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洛某与公公何必亲近。是沈公公自己说给洛某四条路选,如今我可以回答你,我选还钱。”洛金玉看向展清水,又问了一遍,“展公公,我可否抵卖良田府邸?”
“你——你就算卖了那些,也没八千两!”沈无疾急得口不择言,“咱家不给你免零了,是八千七百六十五两!”
何方舟听得心头直跳,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无疾你且住口吧。”还不如不说话呢!
可沈无疾哪儿还听得进别的人说话,此刻他一双眼长在洛金玉身上,生怕眨一眨,煮熟的鸭子就真飞走了,这一飞走,万一当真就不肯回了呢?
如何方舟所料,沈无疾那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洛金玉越发气恼,面无表情道:“我自会去借,不劳沈公公操心。”
“借什么借,咱家看谁敢借!”沈无疾见他说不通,脾气也上来了,当场撒泼,“谁敢借,咱家就抄了谁的家,让他借个够!”
又是一瓢油迎头浇下,洛金玉怒不可遏,喝道:“你好大的威风!”
“咱家就是这么大的威风!”沈无疾声儿比他更高更大,“你若不信,就去试试,看你前脚借了钱,后脚咱家若没带人抄了那人的家,咱家改跟你姓!”
“沈无疾!”
“叫咱家也没用!”
……
其余几人:“……”
他们就这么沉默看着那两人争吵,一时之间说不清自个儿心中在想什么。沈无疾这样,他们都习惯了,可这才多久,洛公子怎也被同化了?
展清水却又暗道:这也难怪,谁和沈无疾待久了不能被他磨去通身的好脾气,恨不得将他就地打死,撕了那张臭嘴才好?
如此一想,他不禁对洛公子生出同情,其实更多还是同情忍了沈无疾这许多年的自己。他觉得,若没有沈无疾磨自个儿,自个儿脾气绝对比现如今好,绝对。
洛金玉与沈无疾争执片刻,洛金玉不想再理这人,转头看向神情微妙的展清水,问:“展公公,如何?”
“这……”展清水有点懵,目光逡巡一番,斟酌道,“这可问倒咱家了,以往哪儿有人问过这事……”
他见沈无疾对自己疯狂摇头暗示使眼色,又见沈无疾牢牢扯着洛公子衣袖的手,一时倒没想起沈无疾与自个儿十多年的交情,只想起了这十多年的“仇怨”,进而想起沈无疾那把近来开屏十分频繁的五彩斑斓大尾巴扇子,再进而想起被沈无疾引入室的那姓明的孽障风流薄幸渣尾巴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