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司礼监与东厂,虽说实则都是沈无疾一个人的地盘儿,可面上,总归是要分离清楚的。
展清水是司礼监秉笔,自然就不再涉及东厂的事儿了,而这也正是何方舟拒绝他往东厂跑的原因之一:避嫌。
因此,展清水既不知道曹国忠还活着,也不知道养怡署的事,更不知道君天赐去找了曹国忠,试图联系天竺法师,一同研究诡术之事。
他今儿只是被迫陪着皇上来逛瓦子街庙会,又不得已潜入青楼寻这荒唐皇上,顺耳听见了隔壁密谈。
听完了,他也没将此事立刻联想到君天赐身上去,只是依旧起了防备之心:那屋里几人说是“贵人”,言语之间又牵涉到要防沈无疾,还提到了皇上……想来,这位“贵人”来头不小,绝非民间小辈。
这些人真是天大的胆子,竟敢到京城中装神弄鬼!
这事儿得赶紧告诉方哥去,叫东厂及早处理。
不,我这一走,隔壁那些人也走了,岂不是鱼入大海?
展清水这么一想,看了眼身旁傻乎乎的皇帝,默然叹了声气。
唉,可无论如何,总得以皇上的安危为最大。
展清水拉着皇上离那墙远了一些,附耳小声道:“隔壁是一伙邪教徒,两个天竺来的法师,还有两个,大约是京中权贵,他们此行必然目的不良。此地不宜久留。奴婢斗胆,今儿只得扫了陛下的兴,先护送陛下安然回宫,然后将事赶紧通报给东厂,叫他们来拿人,省得叫京城不安稳。”
皇上一听,顿时急了。
上回梅镇邪教一事,虽他一度坚持以面子大局为重,但也并非冷血无情,起初就曾大骂涉事官员,叫沈无疾把那些官儿有一个记一个,秋后暗自算账——他只是要在桌面上得个体面,桌面下,另说。
后来洛金玉坚持把事儿闹到桌面上了,虽有沈无疾和君天赐都帮着圆场子,但说到底,皇上也是自愿对此事睁只眼闭只眼的。无外乎,皇上心里也知道洛金玉的举动是对的,因此既然已经这么做了,就这样,也并不记仇。
如今,皇帝听闻展清水说,竟有人还要将邪教闹到京城来!他立刻想起沈无疾和自己描述的从梅镇江底捞出来的森森白骨,兼之沈无疾故意夸张地渲染来吓唬他的种种邪教行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音对展清水道:“等你再回宫一趟,他们早就跑了,毛都逮不着一根!你现在就去抓了他们。”
展清水无奈道:“奴婢虽习武,可却也不知对方深浅,若贸然孤身行事,恐打草惊蛇。奴婢倒不要紧,万一牵连龙体,奴婢玩死不能辞此罪了。”
“哎呀,不是有暗卫吗,一起上!”皇上积极地出谋划策。
展清水苦笑:“借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还是奴婢先送您回宫,别耽误工夫啦。”
“你才是在耽误工夫!”皇上怒道,“你可知邪教行事有多惨绝人寰、令人发指、骇人听闻?你未曾亲眼见过,你自然不能明白朕此刻心忧!”
展清水:“……”您好像也没亲眼见过,只是听沈无疾和洛金玉说过吧?
“对于此等事,宁可错杀,都不可放过,放过一个,就无异于纵虎归山,就是致一百个百姓处于遭难的危险可能之中。”皇帝义正辞严道,“你不要多说了,听朕的,叫一个暗中跟随的立刻去东厂送信儿。你若没把握一举拿下那些人,不打草惊蛇也好,但必需先监视着,别失去他们的行踪联系。”
展清水能被他气死,问:“那您呢?”
“他们又不知道朕是谁,怕什么?就算知道了,难道还敢对朕下手?他们只是要谋财,又不是要谋朝篡位。”皇帝理直气壮道。
展清水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苦苦劝道:“您此言差矣,奴婢听他们话中之意,恐怕背后有大动作,并非寻常谋财的小打小闹。”
“哎呀你别在这儿浪费工夫了,”皇上催促道,“快照朕说的做!”
“陛下……”
皇上忍无可忍,朝展清水屁股上踹了一脚:“少废话!照做!”
展清水:“……”
他不想干这司礼监秉笔首席了,他想回东厂,继续做一个微小而自在的暗探!
还能日日见到方哥!
展清水虽总被人说成是小沈无疾,他也爱学沈无疾,可其实,他与沈无疾的性情中有很不一样的地方。
譬如说,展清水在很多事上不是很能拿得定主意。
因此在宫中被皇帝死缠烂打着,就答应了帮皇帝出宫,如今又被皇帝一折腾,他又无奈听从,叫了一个便衣跟随的大内高手立刻去东厂通报。
皇帝反而越发镇定下来。
他坐在屋内,手握酒杯,凝眉细品,目光悠远,暗道:这不失为一个机会。
这是一次让他立威的机会。
平日里,虽然没人敢说,可皇帝总能感受到,满朝上下,绝大多数人都看不起自个儿。
起初,是看不起自个儿一个穷乡僻壤来的小子,得了天上掉的馅儿饼。
后来,就又觉得自个儿是个受沈无疾摆布的傀儡。
就连那个君天赐,啊,一开始还敢不来上朝!
一说就说是先帝那时候就有的特许……先帝都死了这么久了,你在他那儿有特许,你倒是去找他啊!现在做主的是朕!
偏偏叫他更憋屈的是,他还不敢把这些话骂出口,只能继续保持着微笑。
也因此,他能忍洛金玉骂自个儿。
毕竟,洛金玉看似在骂自个儿,实则是难得的、甚至说不定是唯一一个真心真意当自个儿是顶头上司的忠臣!
洛金玉不止骂自个儿,他骂别人更狠呢。
那君天赐就是被他骂得来上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