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毅行面对双胞胎,吐词清晰,铿锵有力,“俞荣儿是女孩子。
“但她是我们家的儿子,她会接受男孩子的教育,承担男孩子的义务。
“她是你们的弟弟。
“不要再叫她小妹妹了。”
俞平俞安屏住呼吸,表情愣愣。
俞毅行放松面部肌肉,放柔了声音,“不用想那么多,你们只要知道俞荣儿是弟弟就好了。”
俞平俞安对视两秒,而后一齐点头,对俞毅行说:“嗯,俞荣儿是小弟弟。”
花一般灿烂的笑意随之出现在相同的脸上,双胞胎的手紧紧相扣。
孤零零站立着的俞希子,再也忍不住了。
细小的肩头耸动,呜咽声从她嘴里传来,她蹲下去,小脑袋埋进膝头,哽咽声从膝间缝隙中飘荡出来,无依无靠。
“……你们都只要她……只要儿子……呜……没人要我了……
“……呜……我要妈妈……我不喜……呜……欢你们……”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俞希子脚下的地板迅速积水,肩膀抖动的幅度一次比一次大。
在何素珍想向前抱起俞希子,担心她哭抽过去时,俞慧君大步来到俞希子面前。
她弯身抱起俞希子,手压住俞希子后脑勺,将湿乎乎的脸压向她的锁骨窝。
俞希子挣扎,嚎啕大喊:“……呜……我不要你……我讨厌你们……呜……”小脸通红,哭花了的脸使劲朝天仰,手脚拼命推开俞慧君。
俞慧君身子摇晃,却死死抱着俞希子,她听不见俞希子说什么,她只是一手用力按住俞希子头,另一只手却轻柔抚摸俞希子的脊背。
俞希子大哭大闹,几分钟后,幼小的生命体便疲倦了,打着哭嗝,手脚摆动幅度逐渐减少,直至沉睡。
俞慧君慢慢松开用力的手,朝俞毅行望了一眼,转身抱走俞希子,要放她上床休息。
只是转过身时,眼角涌出一丝泪花。
加大步子,她快步离开客厅。
两人的离去创造出更大的空间,客厅里注入新的空气。
俞毅行抬手看向胳膊的腕表,随即扭过头,望向旁观一切的何素珍,嗓音像是在仓库里积压许久的陈货,“家里吃饭了吗?”
语气像客人也像主人。
何素珍瞬间收拾好身体里的情绪,话来不及思考便吐出,“四囡囡把老幺摔了,刚刚给老幺抹药,饭还在煤气炉上,我现在去做。”
说完何素珍扭头小跑进厨房,仿佛没了她的厨房下一秒就会爆炸。
踏入厨房后,涌行至大脑的血液流回心脏,何素珍才反应过来——
她称囡囡老幺了,在今晚之前,她在俞家人面前都是称其小囡囡的。
右手按上左胸前,深吸两口气,何素珍赶走大脑里的杂念,迫使自己做菜。
只是双手变得笨拙、无力,直到差点被炉火烫着才彻底清醒。
“想什么呢……”她低喃,晃头,身形在厨房里穿梭,有条不紊地准备晚餐。
客厅,俞毅行放下公文包,问屋子里的双胞胎:“老幺被希子摔了?”他沿袭何素珍对俞荣儿的称呼,恰到好处的称呼。
“嗯。”俞平俞安齐齐点头。
俞毅行眉目依旧,不再多问,抬腿走向俞荣儿所在卧室。
俞平俞安没有跟上去,目送俞毅行。
卧室里。
俞毅行的闯入搅乱了房间里原有的空气秩序,睁着眼睛的俞荣儿,有了一丝动静。
她的眼珠子缓慢转动,视线投放在来人身上,瞳孔里来人的身影逐渐放大,最终保持不动。
这是父女俩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俞荣儿一出生,俞毅行便被迫接手妻子的死亡。
亲手操办葬礼,让俞毅行有足够的理由不去接触新生儿。
等生活回归正轨,面对一屋子嗷嗷待哺的女儿们,俞毅行没有理由守在家中。
所以这是俞荣儿出生一年里,父女俩第一次正面“会晤”。
裤管发出轻微摩擦声,俞毅行落臀坐在床边,期间俞荣儿的目光一直锁定在他的脸庞。
俞毅行垂目,观察他最小的孩子。
和她的姐姐们一样,她遗传了荣瑛的出色五官,唯独一双眼睛不像荣瑛,无论何时都澄清漂亮、纯净。
她的眼睛像他,像最冷静的法官,只剩黑白。
额前的肿包在她健康的肌肤上额外刺目。
俞毅行静坐,须臾,伸手掏兜,拿出一块黄玉,凝视。
而后指腹摩挲玉面,等到黄玉染上他的温度,他望向俞荣儿,声音在他们之间流动,“我是你爸爸,你是我儿子。”
俞荣儿没吭声。
半晌,小胳膊一动,手心朝上,向俞毅行的方向动。
婴幼儿饱满的脸蛋配上黑白分明的眸子,诡异地透着几分稳重。
俞毅行忽然笑了,狠狠握一把黄玉,随后松开,将它交到俞荣儿张开的手上,同跟大孩子对话一般,“下午就去配绳,把它挂在你脖——”
“啪。”黄玉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从俞荣儿手心,到地板。
俞荣儿看了俞毅行一眼,闭眼,翻身,将背面留给俞毅行。
全程面部表情都在眉下鼻上——
只动眼。
男人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空气凝滞。
若是何素珍此刻在这,一眼就能瞅明白事情本质。
俞毅行虽是俞荣儿血缘上的父亲,然现实生活中完完全全陌生人。
俞荣儿本就对自己地盘有种异乎寻常孩童的控制,俞毅行陡然闯进她地盘,又是毫无情分的陌生人,摔玉完全是表达情绪。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