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俊宁进车身的身子一顿,呵地笑了一声,“那家伙就会自己折磨自己,那个贺崇辉,我也是看不惯罢了。”说完,男人便关了车门,扬长而去,苏瑾盯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想到他说的真心,心里苦涩,忍不住就低低叹了一声。
刚要开车回家,苏瑾忽然从车后镜看到一个人趴伏在停车场阴暗的角落里,他心里一颤,还是不忍心,便下车过去打算看看那人怎么回事。可才刚走到那人面前,苏瑾忽地发现这人有点眼熟,他小心拨了拨男人凌乱的刘海儿,等看清了身子僵了一下。
他咬咬唇,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轻声叫道,“喂……”
男人苍白干裂的嘴唇颤了颤,双眼紧紧闭着。
“……喂,云修,”苏瑾皱皱眉,理智告诉他不该管这个人,可还是和那天一样,着魔似的不忍心丢下他,“云修,你醒醒。”
男人长长的睫毛微颤了一下,意识像是极为模糊,一双半眯起的眼睛红得瘆人,“阿、瑾……”
苏瑾咬咬牙,终于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温度几乎烫手,他恍惚想起来这人一个月内连续两次发病,上次还因为贺子漠的嘱咐他狠心断了这人的医疗费,应该是……被医院赶出来了吧。
苏瑾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理智战胜了莫名的冲动,他站起身,决定还是不要违背贺子漠的吩咐比较好,这么想着,他虽然不忍,却还是抬脚要走。可下一秒,一个气若游丝的低语忽然让他整个人震在原地。
“狼、牙……”
苏瑾傻呆呆看着他,脚步忽然不像自己的,一步步愣愣走过去,“……你说什么?”他感觉到心脏那处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什么狼牙?你在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狼牙……”
男人喃喃的声音忽然无比耳熟,电光石火间,苏瑾感到从脚底窜上来的冷意。
是这个声音……那天那个电话里,就是这个声音……
他愣愣看着眼前晕迷的人,脑子里一片混乱,说出的话都颤抖了,“你怎么……知道银河湾?还有狼牙……”男人痛苦的神情忽然这么熟悉,这种心尖都痛起来的感觉忽然这么熟悉,他愣愣看他,下意识过去把那人冰冷的身子搂在怀里,“你说你是……贺子漠?你才是贺子漠?你到底……在说什么?到底什么意思……”
“阿瑾……”男人靠在他怀里,像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了,“等我……”
苏瑾感到整个身子都是抖的,嘴唇都是抖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脑子空白一片,等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抱着这个男人坐进了车里,以一种疯狂的速度朝医院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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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修坐在病床边,沉默着看着贺子扬苍白的脸孔。他心里涌起的疑惑变本加厉地开始生根发芽,他越想越觉得可疑,脑子里那根弦被挑起来了,就怎么都压不下去。贺家两兄弟的长相差别很大,他之前想也许是一方随父亲一方随母亲,也就从来没往别的地方想过,可现在看来,似乎并没这么简单。
按刚才护士检测的,自己的血型再普通不过,贺子扬怎么就是如此稀少的血型?当然理论上都是说得通的,一切皆有可能,可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有一种奇怪的直觉牵引着他,让他不得不在意。
如果……万一两个人不是亲兄弟……
云修想到贺崇辉的照片,贺子扬和他父亲有几分相似之处,看得出来的确是父子,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贺子漠跟贺崇辉根本半点关系都没有,那他到底是怎么骗过贺崇辉的?他所谓的仇恨到底又是什么?如果万一真的是这样,那遗嘱就可以完全重改,DREAMER……只能是贺子扬的……
云修觉得脑子里一团乱,像是有一个节点在正中央,却偏偏抓不到那个中心,正沉思时,忽然听身旁的人发出低低的痛哼声,云修回过神,立刻看过去,看到贺子扬紧闭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男人茫然了好一会儿,瞳孔一点点有了焦距,然后很缓慢地,定定看向自己。
“呵,”贺子扬低声笑了,眼里却冰冷一片,“又救我啊……”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已经放弃一切一般飘忽,“我又有什么价值了,值得你这么一次次地救我……也是,我还要替你背黑锅呢,当然不能死了……”
贺子扬慢慢说完,目光无神地看着云修,“你不用费心了,我也活不久了,”他低声说着,终于转开眼,静静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被你照顾了二十年,替你背一辈子的罪……哥哥,我是不是对得起你了。”
云修一直沉默着,看着他,一句话没说。
贺子扬沉默了很久,终于,像是累了似的,低低说道,“贺子漠,你赢了,”他慢慢闭上眼,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杀了我吧。”
云修看了他很久,在死寂一片的病房里,终于开口。
“我不会杀你,相反,我还要养着你。”
贺子扬怒极反笑,只是眼里带起一抹绝望,“你想养着我做你的玩具?这么多年,你玩得还不够吗?”
云修盯着他垂在身侧握得发白的手掌,终于说,“贺子扬,你对我来说,已经一点用都没有了。”
贺子扬身子一僵,死死咬住牙。
“所以我没必要再留着你跟我作对,懂么?”
“那你杀了我,”贺子扬冷笑道,“否则我活一天,就和你作对一天。”
云修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眼前倔强的孩子,终于在心里叹了一声。
这个人爱贺子漠,而他爱的,其实是那个温柔体贴的假象。
可毕竟,他爱过他,或者,也许还爱着他。
贺子扬倔得像头驴,防备心深得如同一只四处戳人的刺猬,可驴也有累的时候,刺猬那一团尖刺在汲取温度时总会慢慢收敛下去。云修一双黑眸微微眯起,下一秒,他抬手握住男人冰冷的手,温暖的手掌包裹着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握了半晌,终于低低叹道,“我留着你,是舍不得杀你。”看到贺子扬蓦地愣住的神情,云修柔下声音,黑润的眸子静静看向那双漂亮的眼睛。
“子扬,我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