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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无瑕其七(1 / 2)


白轻衣的住处算得上是整个白家驻地最为幽静偏僻的所在了。

宿星阑跟着随从一路来到正厅,竟花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见到了一道负手而立的青衣身影。

又是青缎长衫,衬着同色牡丹纹绣,看得宿星阑好不容易松快起来的心情再次飘满了乌云,只想快些将人赶走。

“卫二公子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戏谑冷冽的嗓音凭空响起,正垂首思索的卫重风猛然抬头,便见瘦削青年缓缓由屏风后转了出来,不紧不慢落座上首。

“星阑,我听说了,”卫重风剑眉稍蹙,沉声道,“那件事,是卫重楼做得不对。”

宿星阑原本正打量着卫重风,他与郁风眠给人的观感很像,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只不过心思一个比一个深沉,一个骗心,一个骗命,倒是渣得明明白白。

对方的话显然只说了一般,宿星阑也没放在心上,随手接过侍从递上来的手炉,暖起被冻僵的双手来。

“哦,所以呢?”

卫重风一怔,大约是没有料到对方会是这般态度,默了默又道:“我会向族老求情,让他们不要追查你杀害卫重楼的责任……”

“——不要追查??”

宿星阑早有预料对方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此刻竟忽然觉得自己高估卫重风了,当即一挑眉,嗤笑道:“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杀卫重楼,那是因为他该死。宿、白两家都还没追查你们卫氏做了什么肮脏龌龊的勾当,你们哪来的大脸还要追查我的责任???”

他这一番话毫不留情,听得卫重风面色一阵泛青,憋了半晌,才不可置信地缓缓道:“宿星阑,你从前虽脾气不好,至少善恶分明,尚算真性情,如今怎么变得如此……”

也不知是教养太好,还是词语匮乏,卫重风“如此”了半天,最终只是一甩手,重重叹了口气。

宿星阑满不在乎:“怎么,失望了?”

他抱着手炉,换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眯眼道:“我就是小气记仇、睚眦必报。非但如此,谁若招惹,我还会十倍、百倍、千倍地报复回去。”

宿星阑说着,忽然“啊”了一声,笑得嚣张恶劣:“你可能不知道,卫重楼设局抓我那天,我就说过了——”

青年懒懒抬眸,眼底杀机毕现:“只要我不死,有朝一日必、屠、卫、氏、全、族。”

似乎有实质的剑意在他身侧成型,连空气都被摄得微微扭曲。

一股油然而生的危机感凭空出现,卫重风背后寒毛刚刚竖起,便不经意间看到宿星阑周身半尺不知何时已然覆上了一层薄霜。

看着对方冷淡俊脸上面色几变,宿星阑心中已然对卫重风有了评估。

他毫不收敛自己身上的杀气,反而漫不经心地翘起了二郎腿,眼含讥诮:“卫二公子,我劝你最好别整这些弯的绕的。直接讲明来意,免得我一个忍不住杀了你!”

卫重风彻底变了脸色,黑着脸,竟颇有些被误会的责怪意味:“你怎么这样想?我本来在外面执行任务,听说了那件事便立刻赶来看望你,哪里弯弯绕绕了?”

宿星阑几乎要为他的演技鼓掌喝彩了。

这话说的,好像真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

“瞧瞧,这多没意思。”

青年颇为倦怠地起身,先是伸了个懒腰,旋即含着笑,一字一句道:“二公子……诛心血咒的滋味,不好受吧?”

卫重风身体几乎瞬间绷紧,一双厉眸死死锁在了宿星阑身上:“……是谁告诉你的?!”

最深最隐秘的秘密被戳破,对方的眼神几乎有如实质,好似立即便要暴起,将面前瘦削苍白的青年就地灭口。

可宿星阑却只当没有看见,伸手从前襟掏了掏,竟摸出了一枚剔透无瑕的六角红玉,“啪”地一声拍在了案前。

卫重风眼神一凝,当即落在了悯生玉上,唇线紧绷。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宿星阑咧嘴,露出一隙尖利虎牙:“拿不起来,就滚。”

说完,他竟真的抱着手炉推开两步,一副任君表演的模样。

卫重风喉结上下滚了好几遭,旋即终于下定了决心,向着明晃晃躺在桌面之上的悯生玉靠近。

六尺……五尺……四尺……

宿星阑打了个呵欠,仍旧没有阻拦的意思。

卫重风眼神在青年与红玉之间流连几遭,终于停步于三尺处,向着悯生玉一把抓了过去!

“嗡——”

一声极细小的嗡鸣之声伴随着骤然大作的绯红光芒凭空出现,宿星阑被这强光晃得眯了眯眼,余光便见一道青衣身影倒飞而出,颇为狼狈地摔下厅前台阶,压坏了一片新草。

“记住了吗?”

宿星阑收回悯生玉,居高临下道:“不是自己的东西,就少做白日梦!”

卫重风默不作声地缓缓爬起,便只看到了青年笔直挺拔的背影,仿若出鞘利剑,令人望而生畏。

冷眸之中倏地翻起阴狠狂澜,卫重风捂着胸口,一步一步地离开了白家大门。

*

一路回到白轻衣的小院,又花了宿星阑一刻钟的时间。

手炉已然开始逐渐失温,宿星阑下意识拢了拢貂裘大氅柔软蓬松的雪白衣领,正待抬手叩门,面前竹门却骤然被人一把拉开!

宿星阑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一把抱了个满怀。

“我的乖外孙啊!!!”

苍老的嚎啕于耳边炸响,宿星阑半张着手臂,身体发僵,下意识偏头微避,视线却求助般地投向不远处正坐在忍冬花架下微笑的白轻衣。

后者仍旧阖着眼,却好似感受到了宿星阑的不知所措,笑意比先前更盛,出声圆场道:“好了爷爷,您吓着阿阑了。”

伏在青年肩头抹眼泪的老者闻言立即直起了身体,精神矍铄的虎目之中满是欣喜殷切。

“快让老夫好好看看我的乖外孙!”

白新礼颤抖的大手想要抚摸面前青年的苍白脸颊,却又顾忌白轻衣方才的话,一双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最后终于扶住他单薄瘦削的双肩,几乎老泪纵横。

“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他说着,原本沟壑纵横的面容似乎又苍老了不少,“当年你娘亲走的时候,还让老头子帮忙照看你,是外公失职了,是外公失职了!”

说着,便抬手抹起眼睛来。

宿星阑一时有些无措。

他一向独来独往,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白家人对原主是真正的一片热诚,几乎要将一颗心捧出来递到他面前。

可正是面对这样的一群人,却让他这个鸠占鹊巢的灵魂更加无处安放,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便见白轻衣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中年男子,分明生得威严板正,眼圈却也是红透了。可与宿星阑视线相对时却还是努力笑得和蔼可亲,点头道:“回来就好……我们都知道了,阿阑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现在立刻召集人员杀上羽城也没问题!”

“对!”白新礼也抹干净老泪凑了过来,双手握拳用力对撞数下,满面怒容,“格老子的,姓卫的狗崽子们敢动我乖外孙,看老子不掀了他们卫家祠堂的房顶!!”

宿星阑失笑。

他心头有些发紧,却不是面临危险时的感觉,反而有些酸酸涩涩的,十分微妙。

可他知道,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宿星阑眉眼之间的厉色化开,线条终于变得柔和起来。

他安抚地拍了拍白新礼有些佝偻的后背,边帮他顺气边道:“没事的,我自己可以应付,不需要脏了白家人的手。”

白轻衣耸耸肩,无奈道:“……看吧,我都说了。父亲,爷爷,你们大老远赶路回来,需要休息,不是晚间还要召集族老商议要事么?”

宿星阑也附和:“对,天色不早了,还是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聊不迟。”

二人态度坚决,又有白景明拉着,白新礼只好拉着宿星阑细细叮嘱了一翻,又交代二人好生用膳休息,这才颇有些恋恋不舍的离去。

宿星阑终于放松下来。

*

“……卫重风!!!”

甫一回到客居的别馆,便有一道娇俏嗓音远远飘入耳际。

卫重风眼中的不耐只出现了一瞬,便被立即压下,只余平静冷淡。

韩柔已经等了许久,故而在男子进门的瞬间便发现了他,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过来,妍丽小脸上尽是怒气,质问道:“你去哪了?!”

卫重风抿唇,淡声道:“出去走走。”

韩柔压着火,等他继续解释,谁料等了半晌,对方却哑了火,当即柳眉一竖:“……没了?!”

卫重风没回应,反而径自向着别馆正屋行去。

韩大小姐哪受到过这种冷落,气得追着青年骂了起来:“卫重风我告诉你!你现在是在长明洲,不是落英洲羽城!你给我注意一点,不要得寸进尺,以后不许再私自出门,不然你就娶空气去吧!”

韩柔一口气骂累了,又换了口气道:“若不是表哥被害,本小姐怎么可能会与你一个不明不白的私生子结下婚约?!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啊!你忽然停下做什么?!”

卫重风忽然住了脚,少女猝不及防,一头撞上了卫重风的后背,立即酸了鼻头,漾出一包泪来。

韩柔气急,跺脚正欲发怒,却被卫重风忽然阴郁冷厉的眼神吓得一惊,直接一口气将所有叱责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见她煞白着小脸,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记忆,但好歹是安静了。卫重风终于不咸不淡地收回眼神,继续向着正屋行去。

直到已经走出十几步了,韩柔才终于回了神,气得脸都红了:“卫重风你放肆!谁准你用那种眼神看本小姐的!你信不信我去告诉爹爹——”

“柔儿!”

一道威严嗓音乍响,直接打断了韩小姐的刁蛮发言。少女猛然回首,便见身着华贵紫衣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廊下,眉心皱成了深深的“川”字。

“爹爹!!”

韩柔眼圈一红,立即扑进了中年男子的怀中,边哭边告状:“卫重风太讨厌了……他哪里有表哥好!呜……柔儿不要嫁给他了……”

韩泽行摸着怀中少女的鬓发,却是眯了眯眼,柔声安慰道:“柔儿乖,别闹了——爹爹和卫二少还有事情,你先去看看,今日晚膳有没有你最爱的云片糕?”

韩柔知道这是要将她支开了,她原本不愿,可爹爹的眼神比卫重风的可怕多了。

少女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还是不情不愿地提着裙摆离开了。

韩泽行笑眯眯地看着少女走远,旋即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卫重风:“卫二公子,此行如何?”

卫重风扯出一个微笑,颔首道:“岳父大人所言不错,悯生玉确实到了宿星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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