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
兹有卢氏,性情温庄，特纯特孝，事皇太后最恭，册为长乐郡主。
按例，唯有太子女可以被封为郡主，郡主不但有食邑,而且作为宗室女,一旦她嫁给寻常人家，夫家就要守君臣之礼，轻易不能对她怎样。这对于寻常人来说，已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卢秀瑶眼皮一跳。
犹豫了片刻,伸手拿过了右手边的那一卷。
张太后看在眼里，笑着摇了摇头，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个人有个人的命。
另一卷上果然是令卢秀瑶复位淑妃。
卢秀瑶这才松了一口气,微微凝泪，鼻尖通红地唤了一声：“姨母……谢过姨母。”
张太后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不似喜,亦非悲，既不怒,也不怨，搜肠刮肚，竟只剩一下了一个词“空茫茫”。
***
张太后是当天夜里走的。
兴庆宫里围着一圈太医,随时待命，值夜的二十几个宫人轮番守在榻前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但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张太后在吐出一口血后，便再也没醒过来。
只是死的时候，紧紧地抓住卢秀瑶的手，眼睛却艰难地看向门外。
谁都知道她是在盼着天子和吴王，但病发实在太过突然，就在午后，天子召太医，询问脉案的时候，太医还告诉天子，太后只是操劳过度，好好休养便是了。因而宫门落钥后，吴王并没有守在兴庆宫中，天子也回到含元殿处理繁重的政务。
但偏偏……
满殿的御医心中暗自发苦，几乎肝胆欲裂。
周弘煜赶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去了。
他站在寝殿门口，任晚秋夜里的冷风将他裹挟，石柱宫灯，在一片漆黑里终于溢出了一点点微弱的光。
然而他觉得四野更幽寂了一些。
继四年前，妻子来不及睁开眼看一看他们新出生的女儿，不曾和他道别，便溘然长逝后，他的母亲，也死在了他们相见的前一刻。
他是真的痛。
怨恨自己为什么要和母亲争吵。
他曾经无比地怨她。怨她在寒冬腊月，要他拖着病体用功；怨她眼里只有父亲，丽正殿的膳食，永远不会考虑他爱吃什么；怨她只知为爱疯狂，为什么不能稍微为了她的儿子，学会如何去做一个合格的皇后。
而今这些都结束了。
他忽然不再为曾经的被忽视、被苛求而耿耿于怀，却陷入了一种更大的悲伤。
天地间只有一个母亲，而今，她不在了。
***
在来含元殿之前，卢明瑶从来不知道小孩子原来这么能闹。
夜过二更，月半中天，小公主听过了七八个不同的志怪故事，才终于肯睡下。卢明瑶却总觉得心“突突”地跳，像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这个夜，安静得让人不自在。
她环视左右，终于想起了一事。
避出晋阳的寝殿，卢明瑶伸手招来值夜的宫人，压低声音问道：“陛下今夜还未归么？”
宫人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也低声应道：“听前头的动静，应当是尚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