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静雅事情解决后,她?起身还未站稳,便?重重晕倒在椅背上,我喊人抬她?回房,请来医生,告知是因饥累和精神打击,熬些糖粥吃下,休息一夜就会?没事。我吩咐完事项,于管家?来通报说,蓝家?来人说府里有事要?接我回去。
冒雪走?进蓝公馆,奉先闻讯赶到?门?厅口,说是明日去卢家?的?礼物备好,请我去库房查看。奉先打开库房里的?电灯,几盏大灯洒在在幽深库房里的?光亮,似被货架顶上的?物件吸走?了一般,透不到?地面。奉先阖上库房沉重的?大门?,领我穿过阴暗的?层层排架,打开库房顶头的?暗门?,进到?一间密室。
密室是间四?面无窗不到?十平方的?小?屋,简单地摆设了两张书桌,一张书桌上赫然放着一个?电台,两把椅子,三个?一人多高敞开的?书架,上面几层放满卷宗,最下一层放着几种口径长短不一的?枪械,一个?高脚工作台,旁边有个?水池,水池上方一根细绳上,夹着几张未干的?照片。看到?这些与奉先文人谋士不符的?摆设,眼底微动,一念后平止,督军府藏龙卧虎本不稀奇,何况蓝鹏飞倚重之人,怎会?是等闲之辈。
我不露声色在椅上坐定,平缓重复了一遍和靖义的?对话,奉先听后沉吟一会?,说道:“要?是这,倒在督军的?意料之中。督军说,若是杨家?提出,咱家?会?配合,当然,没有白做的?。”
奉先的?回话,不出我的?所料。杨家?要?的?东西,暂时跟蓝家?不相冲,他们越闹得凶,暗地反对的?也会?越多,蓝家?可以乘机收拢更多的?人心,既成了得利的?黄雀,也给?了蓝家?闷头发展自己的?机会?。“咱家?的?条件是什?么?”
“咱家?赔出去的?,悄悄退回来就成。”
“股份和钱?”奉先点点头,再摇摇头。
“开战前怎样,就怎样原封不动的?归位?”我补问了一句,奉先点点头。
“可这样,杨家?一稳定,咱家?不又是眼中钉了吗?”
奉先摇摇头,回说:“他的?位置坐不稳的?,咱家?得事先卡好位。”
看来,蓝鹏飞已谋划好如何颠覆杨家?了。原封不动,意味着先被赶出内阁的?人,官复原职,“卢副总理是□□?”
“也不尽是。杨靖义的?意图,我们只是个?猜测,并未确定,督军意思?是多管齐下。”
原来蓝鹏飞是想借着与卢副总理交好,与各派势力广结善缘,给?自家?多添些谈判的?筹码,所以靖义通过静雅一事,提前发力,减弱蓝家?谈判的?分量。
“先生怎么先不露个?底?”大凡高人,常爱故弄玄虚,不到?关键处,不会?露出真底,便?生出了锦囊妙计这类词,可也常会?弄巧成拙,要?是让我事前知道,就不会?这样匆忙迎战,至少会?把自己的?根基打牢些。
“如此,不是更自然一些?杨靖义的?个?性,少夫人不是不知。督军说,少夫人是实战型的?,愈是危险,愈是沉着冷静,也越能超常发挥。”
我闻言失笑,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正是蓝鹏飞这般行?事的?最好批解。我若事先得知,依着自己的?想法,必引来靖义的?多方提防,打阵地战我未必是靖义的?对手?,出其不意才是我的?所长,高人就是高人,不服不行?。笑过忽地心底一沉,低低问道:“二少将军也是知道的?,是吗?”
“二少将军本想替您,督军没同?意,因为少夫人是最合适的?人选。一来,最自然,不会?打草惊蛇,二来,咱家?直接跟杨靖义短兵相接,经验最丰富的?,就是少夫人,三来,与少夫人对阵,杨靖义没有心理优势,会?影响到?他的?判断。”
奉先知道我在明知故问,静默一分钟后,避重就轻地细答一遍。褒扬的?话,听在耳里,却百般不是滋味,此刻,我才真正明白振兴内心挣扎,何以如此的?明显。蓝鹏飞原先设计的?一系列事情,我能猜出的?,怎可能瞒过振兴,谁又能设计他,他掌握的?消息资源,是我不能比的?,那些事又有哪样能少了他的?参与,我偏忘了上阵父子兵这理。纸,包不住火,他知道,红脸和白脸的?双簧戏,我迟早会?明白。
心口瞬间爆痛之后,便?是木然。许是经过了太多的?摔打,再无旧日的?撕心裂肺、天崩地裂之感,我木木地说道:“我明白了,明天我会?去杨家?。”
“少夫人,公事和私事不要?混为一谈,不要?怀疑二少将军对您的?感情。”
“我知道,他有他的?责任,有他的?抱负。”
振兴,我都知道,所以我不介意,你和蓝鹏飞,用翻车挑明我俩的?关系;所以我不介意,你和蓝鹏飞,低调放我回上海,让我的?心彻底转向你,同?时避开过早宣布关系,引起战前的?轩然大波;所以我不介意,你和蓝鹏飞,三番四?次让我卷进蓝杨两家?的?争斗……那些设计我都不介意,可是我介意一点,你不该用一个?字,信。
“少夫人,我们生存的?地方,不是世外桃源,……”
我从没当这里是世外桃源,可是我仍希望,能有一片光明,留给?自己,留给?自己的?心灵……我垂下眼,掩住眼底的?晦暗,打住奉先的?话,“周先生,我这就回黎家?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场戏要?演。”
说完,无声自嘲,自打进了蓝家?,自己的?脸谱又什?么时候少过?沉沉的?皮鞋声,在暗沉的?库房里孤独地回响,那片光明,终是我的?奢望。
为了的?谈判,睡前我服了安眠药,一夜无梦。醒来不见身边的?静雅,看看枕下的?手?表,已是八点半。因药物的?关系,嘴里有些干麻,想要?润润嗓子,提提床头柜的?茶壶,里面是空的?。披衣下床,绕过苏绣红木框床屏,只见静雅衣衫单薄,坐在书桌上,抱膝靠着结着厚霜窗子发呆,我忙从衣架取下大衣替她?披上,双手?捂住红肿的?凉手?。
静雅回过头,嘴唇乌青,眼框下围着黑黑的?眼圈,幽缓说道:“韵洋,我不去了。”
我微微错愕,静雅抽出右手?按住胸口,加重了话音,接着道:“他埋在这里,任我自由出入,任何人都剥夺不了。靖礼若有灵,他会?知道,哪里拜祭没差别。”
静雅的?憋屈和倔强,惹得我眼底发酸,真想抱住她?痛哭一场,可她?不需旁人的?同?情,我也不需要?。我忍住泪,理理她?的?短发,点头回道:“杨大哥肯定知道。来,你回床再休息一会?,别让杨大哥不安心。”
静雅伸手?套上大衣,用手?狠狠抹去泛起的?泪花,弯起眼睛说道:“韵洋,我今儿会?回家?一趟,半月后随你去关外,帮你办学。我是该振作起来,不能再蹉跎下去,让人看笑话,随意作践我。”
听了这话,麻木的?心,痛感骤然恢复,我咬唇抚住胸口,爱怜地点头嗯了一声,静雅没等我再劝,抬手?搭在我的?肩头,让我帮着动作僵麻的?她?挪下书桌,慢慢移到?床上躺好。“韵洋,我不会?再让他们挂心。”说罢,重重阖上眼帘。
静雅说话行?事,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她?应是真的?想通了。我呢?我呢……好想冲出去,揉搓雪团,扔打着发泄,好想赶回奉天,抓住振兴的?衣领,大声质问,可是胸口堵得难以呼吸,提不起一丝力气。
“父亲,母亲,……”我抱住自己的?被子,牙齿紧紧咬住被角默喊,想哭却哭不出泪来。识人无数的?父母亲,阅历广博的?父母亲,大概早就预见到?,我会?有这一天。不是所有的?溪流,都能流到?大江大海,如果流经的?俱是荒丘、沙地,只会?过度蒸发以至干涸,耗到?滴点不剩。蓝家?这样的?环境,无疑就是个?蒸发过度的?沙漠。
早知振兴的?心思?深沉,早知他的?算计不输蓝鹏飞,早知他不会?屈居人下,早知他……可我心里喜欢的?,便?会?爱屋及乌地美化,看到?的?,便?是隐忍、智慧、坚强……
不知过了多久,叩门?声扰醒我的?自怨自艾,打开房门?,翠凤一手?提着两瓶热水,一手?提着食盒,道过歉说:“小?姐,蓝家?来车了,说是等着小?姐急着外出用,还来了一个?管家?。”
简单梳洗后,喝了一碗豆腐脑白,由翠凤扶着,穿过溜滑结冰的?廊道,来到?前院的?倒座。厅门?口站着四?个?蓝家?的?士兵,见我忙立正行?礼,我点头还礼跨过门?槛,奉先独自一人站在厅门?对面,观看壁上的?字画,茶几上堆放着几样绸布包着的?礼盒。他听见声响,转身上前问了好,“少夫人,您上杨家?拜会?杨太太的?礼物,我私下做主选了几样,给?您送来。”
我道声费心,奉先没有离去的?意思?,神态谦恭地问,“少夫人,黎老的?字画别具一格,可否允许在下进里面几间观摩?”
奉先私下的?身份虽不低,但素来进退有据,现提出这番请求,自是为了昨晚的?谈话。默默领着奉先进了里间的?客厅,奉先反客为主,带头连穿两间客厅,每间的?槅门?都仔细关好,在第三间请我落座,不露痕迹扫量片刻,递过一张电文纸。“二少将军今早顺利回府,这是他给?少夫人的?平安电。”
接过电文,上面是个?安字,暗地苦笑,要?在一天前看到?这样的?字,一定会?感动地于振兴深沉的?表达,从字义看是他安我安,从字形看是他会?保护我、罩着我,可现在……
“少夫人,如果那些事全部重来,你有更好的?方法吗?”
奉先的?单刀直入让我怔住,“少夫人,您要?真懂昨晚自个?替二少将军开脱的?理由,二少将军就不会?这般为难和费心。另外在下要?说明的?,有两件事二少将军没参与,一是翻马车,据在下探知,他是想等少夫人完全康复,借用战事让少夫人醒悟,督军采用了在下的?提议,理由少夫人明白,在下不多说。二是你们婚礼,他设计的?婚事安排,督军认为太过高调,虽可让蓝家?噤声,却不能堵上世人的?悠悠之口,所以也采用了在下的?建议。”
“他和督军达成协议,就已经出卖了‘信’。”半晌后,我喃喃说道。再多的?解释,都是多余,一年前的?雪夜,梅树下,振兴眼角的?那颗泪花,可是因为我说的?信,惭愧落下?那时,他应和蓝鹏飞谈妥不久。
话音落下,奉先严肃的?面容反是一松,拿出另一封电文,“这是二少将军先发来的?,紧接发来刚才的?那封,说这封作废,在下还是一起带来了。”
我看过电文,捏着薄纸低头不语,这封电文,有两个?字,信心。蓦然想到?头次去蓝桥时,振兴复述蓝鹏飞的?话,蓝家?男人,一定要?对得起蓝桥上的?蓝字,后面特意强调的?心。眼底一酸,干涩的?眼角滑出一滴泪。
奉先拿起几旁的?开水瓶,到?了大半杯热水,递过水杯,“少夫人,您不是一向自负自己的?直感?二少将军的?协议,在下略有所知,因是和督军的?私事,不好明说,但正是那份协议,打动了在下,坚决站在了支持二少将军的?一边。少夫人冰雪聪明,必也会?猜出一二,少夫人难道看不出里面蕴含的?是什?么?在下看不出什?么出卖,只看到?牺牲,尤其是对二少将军那样的?人。”
握着茶杯把的?右手?,因奉先的?最后一句话,摇晃了两下,我忙用双手?捧住茶杯,热热的?杯壁,缓缓熨平陡生的?纷乱思?绪。停了片刻,我展眉回道:“周先生,是我矫情了,看事本末倒置。我这就去收拾上杨家?,麻烦您给?二少将军回个?电,同?一个?字,安。”
其实,溪流穿越荒漠,也可用另一种方式,地下河,只要?心在,既溪流的?源泉在,终会?有到?江海的?一天。此时,我真正悟得大道无门?,千差有路的?道理。
到?了杨家?,仆人领着我进了杨太太的?房厅,靠里的?红木三围罗汉床边周围着一群人,一人手?里捧着一匹绸缎,杨太太腿上搭着狐皮锦被,歪坐在铺着狍子皮的?罗汉床上,挑看着惠娴递上的?绸缎,织锦坊的?老板一旁点头哈腰地介绍着。不等我行?礼,杨太太招手?喊过我,让帮着挑些衣料给?高玲玲,想来她?是很满意这个?刚过门?的?儿媳。
我细细看了看那些布料,笑着回道:“这些料子质地都是上等货,要?挑也就是挑个?颜色图案。三嫂子性子活泛,想是喜欢颜色亮些的?,这些粉的?,紫的?,她?未必喜欢,我看老板手?上这两匹葱绿、鹅黄,她?一定会?喜欢的?。还有,这匹红色色调很正,配新娘子正合适。”
惠娴忙陪笑说:“可不是呢,大妹子这一说我倒记起来,三弟妹来家?的?几次,衣裳颜色都是淡黄、亮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