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双眼睛看得见,也便心知肚明,她此行多迫不得已。
“抱歉,直接从医院过来,来不及换衣服。失礼了。”
“无妨。我们怎么可能嫌弃可敬之人呢?”
二人客客气气上楼,坐定之时,茶水果品已经准备齐全了。
包厢在二楼正中央,正对着台子的地方。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又不至于离着太远看不清。
果然是好地方。
“韩夫人,绕了这么大一圈子,我们也可以切入主题了。如今您靠着文人的笔杆子妄图和总统府的枪杆子对峙,说实话,勇气可嘉,但如同蚍蜉撼树。”
四外嘈杂,也不怕隔墙有耳,总统夫人先开口了。
月儿低眉轻哂,纤纤玉手不紧不慢拈起茶盏,清浅饮啜,朱唇含笑。
“夫人,你我心知肚明,如若真实蚍蜉撼树。树会大老远陪蚍蜉喝茶么?”
月儿话音一落,又好似什么都没说过一般,温和一笑,手腕回转,展示了已然空了的茶盏:“茶还不错,不妨尝尝。”
总统夫人也含笑饮了一盏,正好能缓解刚才剑拔弩张的尴尬氛围。
“韩夫人,其实总统府也是想息事宁人的。您看已经这么多天了,倘若总统真的想把事做绝,您还能坐在这喝茶么?那报馆还不被查封?”
总统夫人这话虽是虚与委蛇,但确实有可信的成分。
“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可韩夫人您想过没有,这件事本就是东北韩家过失在先。”她声音轻柔婉转,倒有些循循善诱的意味,“李博昌毕竟是总统府任命派驻到东北去辅佐韩大帅的。可他就这么无辜惨死,总统府倘若不问责一番,岂不是要寒了所有外派军官的心?”
辅佐……这个词用得好。连监督都懒得用了。
月儿未置可否,下面已经传来了锣鼓之声,锵锵然戏已开场,震耳欲聋,她便顺势不再说话了。
一出大戏就此拉开序幕,台上人粉墨登场,台下人亦是各扮角色。
唱念做打,样样俱佳,月儿终于明白自己先前看过的草台班子与这名角名家的区别了。只可惜,没有心思好好欣赏。
台上的“曹操”因为疑心收留之人要高发他,而举屠刀杀吕氏全家,又焚庄而逃,酿成大错。原本忠心追随的陈宫因此寒心,几欲杀曹操。虽最终未能下手,但也还是题诗愤然而去。
月儿略凑近总统夫人身边:“如此疑神疑鬼,酿成大错,险些丢了性命,又寒了下属之心,不该,不该。”
话中之意已然明了,由古讽今,秦夫人不可能听不出来,于是笑道:“君子怀壁,自然要警觉些得好。虎狼环伺,不得不防。”
二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隔靴搔痒似的暗中较量着,看完了一整出戏。
就在秦夫人准备趁着这会功夫重新开口说正事的时候,台上突然传来了“曹操”扮演者杨忠赤的声音:“各位,承蒙厚爱,来捧杨某人的场。杨某借着这身曹操行头,邀我几位师弟给您再多唱上一出,各位说可好?”
本就看得馋嘴巴舌意犹未尽的观众一听说要加场,自然喜出望外,台下掌声喝彩声一片,好不热闹。
如此一来,秦夫人又没法开口了。
月儿从旁暗中观察,细微处看出了她的急切。
很好,她急了,月儿偏要吊着她。
按照月儿安排,加演了“华容道”。曹操赤壁一败,折了数十万雄兵,狼狈北逃,遇关羽设伏。关羽念旧情放曹操,正遂了诸葛之意。
台上的一段西皮快板,曹操与关羽你来我往,哀求,告饶,叙旧,转圜……起承转合,利落而成。
月儿颔首一笑:“放了也好,也遂了军师之意了。放了他,北方只有一个曹操。不放他,难免生出万万个曹操。”
秦夫人也大抵猜出加演一出戏的原委了,悠悠开口:“这出戏,还真是颇有深意啊。韩夫人,您说这出戏想传达什么意思?放一人,就可以安大局?”
月儿眸光流转,自信地说:“我倒觉得,是想警醒世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没有曹阿瞒当日对关二爷的照顾,何来华容道偷得一生呢?”
月儿杏眼含笑,看向秦夫人。
你以为我想求你放人?谁是曹操谁是关二爷还不一定呢。
秦夫人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决定再不这么打哑语兜圈子了:“韩夫人,话已经说到这了,你我都是女人,不喜欢看那些兵刃相向的血腥场面。今儿就让女人做主,各退一步,您也说了,留一线,好相见。”
月儿挑眉:“愿闻其详。”
“之前向东北提的条件,可以不作数了。但东北也需顾忌总统的面子,李博昌的死,得有个交代。对于这件事情的报道,我希望,可以停下来了。”
月儿没有顺着她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您知道,我最在乎什么。”
“韩江雪。”
“没错,我丈夫,韩江雪。如果按照夫人说的,各退一步,那我丈夫什么时候可以获得自由?”
秦夫人斩钉截铁:“在东北这一步退回去的时候。”
“好,夫人若能代表总统先生,我便能代表东北答应了这件事。不过……”
月儿起身:“我要先见我丈夫一面。确保他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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