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让背后乌泱泱地跟了一群喘大气的朝臣。
有相熟的朝臣两两靠近,叉腰扶腿,小声抱怨道:“陛下兴致突然好这么一下,我这半条命可都快给折腾没了……”
“新讨的妾还在榻上眼巴巴等我赶回去呢,结果临下朝,陛下说什么瑞雪初降,要君臣共赏,非雪中漫步不能尽兴,这这这……”
“你说陛下是不是以赏雪为由,行惩戒之实?要不然怎的叫太监拿着棍棒在后头跟着,说谁要是掉了队,就先赏他十杖……”
……
见了御驾,那两个先前跟云歇说话的小太监连忙跪迎。
萧让淡瞥脊背僵直的云歇一眼,面上笑意稍纵即逝。
他就知道云歇坐不住。
云歇现在定视他为洪水猛兽,以为他要囚禁他强行索欢。
他的相父又岂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更何况云歇那些个蠢朋友犯了事,他怎可能无动于衷、袖手旁观?
他的相父娇生惯养,出入不是马车就是轿辇,偌大的皇宫,也没真见他靠自己的腿走过几次,没人指点,能认清路才是怪事一桩。
局一早就布下,萧让等着云歇乖乖掉进来。
既然云歇想玩,那他就陪他玩个痛快。
云歇脑中警钟大作,他不确定萧让有没有认出他,但看是肯定看到他了,他这时再跑,只会徒惹嫌疑。
果然,他只犹豫了几息,已有太监厉声喝道:“哪个宫的,见了陛下还不跪下!”
自先帝薨逝后,云歇就再没跪过人,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云歇也不想仅仅因不跪而被发现抓回,失了逃出去的可能。
云歇咬咬牙,心有不甘地动了动已有些僵硬的膝盖,作势要跪下。
萧让知他视尊严如性命,又那处有伤,不忍真叫他跪,淡掀睫毛帘子,扬扬手道:“都退下。”
云歇一怔。
萧让随意地指了指云歇:“你,给朕过来。”
云歇倏然瞪大眼,心头一阵狂跳。狗东西什么意思?他认出自己来了?!
云歇没动,萧让也不急,一副猫抓老鼠的从容姿态。
剑拔弩张的沉默里,身后已跟上的朝臣和太监面面相觑,均是一头雾水。
什么情况?这小太监不要命了?陛下又何时脾气这般好了?
“陛下叫你过去!耳朵聋了?!”一侧侍立的人见这小太监不识好歹,怕陛下动怒自己也跟着受牵连,语气登时不善起来。
萧让回眸,轻飘飘地扫了那太监一眼,冷冷道:“拖下去。”
他都舍不得凶云歇一字半句,这人算个什么东西。
那太监都不知哪里错了,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告饶,萧让似乎是烦了,眉心微蹙,瞬间令察言观色的众人心惊胆战、噤若寒蝉。
云歇还以为是萧让认出了他,在杀鸡儆猴,威胁他要是不听话,下场和那太监一样。
他觉得那太监受了自己连累,颇为无辜,又想着自己反正被发现了,再装下去也没意义,干脆做点好事,便一咬牙,埋头走到萧让跟前,闷闷道:“……社会主义。”
冷不丁听到这四个再熟悉不过的字,萧让一怔,反应过来云歇是在求他放人,深望他一眼,道:“你倒是心大,自身难保,还有闲工夫管别人死活。”
云歇听出他在暗讽自己出逃救人的事,不由咬牙切齿。
萧让微一扬手,漫不经心道:“罢了,下去领十杖。”
云歇怔了下,没想到萧让讽刺归讽刺,竟答应了。
众朝臣惊得下巴差点掉了,一时吞咽口水声不绝于耳。
陛下一言九鼎,这小太监说了什么,竟让陛下轻易改了主意?这放在以前,也只有云相有这能耐了吧??
先前那个气焰嚣张的太监感激涕零地朝云歇磕头。
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探寻的目光,云歇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尴尬处境,立即把头埋得更低,往下使劲拉了拉帽檐。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这一身太监服要是被认出来……
云歇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而且他逃跑被抓了个现行,狗东西指不定怎么羞辱他,当着朝臣的面让他难堪下不来台,多好的机会。
众人暗中窥视着那个缄默沉闷的小太监,他只有小半截雪白的脖颈和秀气至极的下巴露在外面,却轻易让人产生无尽遐想,生出一探真容的强烈欲望。
这人真是太监?乍一看去,倒像是个……绝色美人。
云歇正窘迫着,萧让唇边漫出一丝笑意,倏然丢了伞,在云歇错愕惊惶的眼神中将他橫抱起。
背后有人失声惊呼。
云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砸懵了,还未来得及反应,温暖厚实的狐裘已经罩了上来,恼人的雪登时被挡在外面,他再看不见外头那一张张居心叵测的脸,不用被耐人寻味的目光凌迟。
萧让到底心软了,过刚易折,他的相父身体羸弱,头颅倒是高傲,学不会暂时妥协以图来日,就是勉强低头,受辱的姿态也是那么不情不愿。
萧让本意也绝非羞辱他,只是抱着逗弄戏耍的心思,想看他到时又能撒出什么弥天大谎来。
一众朝臣眼瞪地像铜铃。
他们没看错吧,陛下他……他把那个形迹可疑的小太监抱起来了。
他们都是人精,见这一幕只觉醍醐灌顶,纷纷醒悟过来,有人极轻感叹:“陛下这哪是来赏雪的啊,这摆明了是叫咱来赏人的……”
这哪是太监,这分明是个身量高挑的倾国美人。
她这一身太监装束,估计也是和陛下间的情趣,陛下何其惯她,皇宫前后分开,后宫女子非得允许,不得进出前朝,她却能一身太监服任意在宫中游走,甚至靠近商议政事的金銮殿。
难怪先前那服侍的太监只朝她吼了一句,便差点掉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