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刀客留下的刀柄也拿出来,放在面前地上。
清澈酒液从酒坛子里倒出,淅淅沥沥淋过?黄土。
来回三?次。
一杯敬相逢。
两杯敬同守。
三?杯敬离别。
最?后一滴酒液从坛口滴落时,风中忽然响起刀鸣声,一缕带着刀光的风骤然吹来,卷走了那滴酒。
与此同时,刀柄和酒坛子都倏然闪过亮芒,好似变回了最?初在它们各自主人手里的模样。
只是那亮芒转瞬即逝,旋即那刀柄和酒坛子就黯淡了,那酒坛子在司暮手里转了转,倏而化作轻烟,四散而去。
只有地上残留的酒液在慢慢变幻成刀锋的模样,与刀柄融合在了一起。
变作了一把新的刀。
司暮将它捡起,站起身来,凝神感应,再感应不到酒中客和刀客的气息,唯有沉淀了千余年的凛冽杀气缠绕其上,似乎随时可斩敌千万。
还待细看,四周景象如陈旧残纸,簌簌破碎。他下意识回头,就看见谢清霁一步跨来,自然而然地揪住了他的衣袖:“秘境碎了。”
困了他们不知多久的秘境,终于以酒中客和刀客的彻底离去而破碎消散,露出外界的真面目。
……一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环境空阔,景色优美,压抑在心的抑郁之情也消散了几分。
连谢清霁都忍不住微微舒口气。
但他旋即想到他们最初是怎么来到这的……又面色微沉。
天道。
司暮已将那刀收了起来,自然而然地望着他,等着他决定接下来要做什么。
谢清霁在此处感应不到天道的气息,转念间便有了主意:“我想去一趟无归崖。”
这名字太敏感,司暮眸光一闪,紧接着便听见谢清霁淡然而坚定道:“去取剑。”
……
与此同时,距离飘渺宗七八千里外的某个城镇里。
这是个颇富庶繁华的小镇,民风简朴,平日里就算不是过节,也很?是热闹。
又兼之此地并不设宵禁,晚上众人闲下来了,家家户户互相拜访是常事?。
可最近这镇子里却骤然安静了下来,夜色一起,众人便匆匆忙忙地进了屋,偌大一条街上,竟是一个人也无,每家每户都关紧了门窗,躲在里头,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原因无他,是因为最近镇子里出了件怪事。
先是街尾的书斋老板疯了,半夜三?更到街上来回地走,握着本书册,大声念着书中词句。
有人不堪其扰,出去制止,结果被书斋老板摁着打了一顿。
那书斋老板是个落举书生,文文弱弱的,他能将制止他的大汉胖揍一顿已是令人震惊。
但更令人震惊的是,那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大汉龇牙咧嘴地回去歇息了一天后,在第二日半夜,拎着把杀猪刀,也加入了朗诵队伍。
他嗓门大,口音又不甚标准,大半夜地在那粗声粗气念叨“为伊消得人憔悴”,实在惊悚。
而他家人闻声而来,俱是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大汉是何时出去的,更不知他为何如此。
那文弱书生?执意要念书,众人劝阻不得,只能将他敲晕送回了家,而那大汉是惯常杀猪的,一身腱子肉,看着就很不好惹,手里还拿着把杀猪刀,反抗起来格外剧烈,连连撞翻了好几人,刀也刺伤了好几人。
好在那几人躲避及时,伤口并不算很?严重。
不过?这也让场面一度失控。
一片混乱中,谁也未曾留意到一缕浑浊的气息从大汉身上散溢出来,悄无声息地就附在了被他刺伤的几个人身上。
大汉精神亢奋,根本听不见别人劝阻,执意要游街念书,众人拦他,他便奋力反抗,一张脸憋得通红,一边嚷嚷着“问世间情为何物”,一边舞着锋利的杀猪刀。
他势头太猛,刀尖锋利,众人也有点害怕,纷纷让开,折腾了大半夜,皆无可奈何。
直到晨曦初透,众人都筋疲力尽了,他才猛然止声,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扑通一声倒地。
哐当一声刀落地,被旁边一个眼疾手快的青年一脚踢远。
众人这才敢围上来看他,却发现他面色如常,发出鼾声——他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这事?匪夷所?思,但最?开始大家还都以为是意外。
只道是书斋老板和杀猪大汉脑子偶尔坏掉了。
直到接二连三?的,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半夜念书的队伍。
先是第二夜被杀猪大汉刺伤的几个人,然后是一位卖花的小姑娘、年过八十的一位老阿爷、早起开早食铺子的老板娘……越来越多人半夜上街念书。
无一例外都是随着书斋老板一般,念些或忧伤或悲切或缠绵悱恻的诗词。
一旦有人阻拦,便格外凶狠地反抗,这个时候的他们,有着远超平时的力气,众人轻易抵挡不得。
其余正常的人一开始还敢下去拦阻,后来发觉实在不对劲,都不敢出去看了,躲在家里悄悄观望。
然后他们发现,只要天一亮,这些人就会立刻倒下大睡。
发现这一点后,众人便干脆夜色一起就关紧门窗,任由那些疯了的人去念书,等他们天亮睡着了,再由各自家人带回去。
如此折腾了大半个月。
镇里县令终于意识到这可能不是生病的缘故,或许是有邪物作祟,赶紧派人去最近的修仙门派求助。
奈何路途遥远,派出的人一时半会赶不过?去。
而昨天夜里,意外终于发生了。
那八十多岁的老阿爷,在走着走着,突然就没了声,倒在了路边。
他家里人察觉不妙,顾不得邻家劝阻,小心翼翼地去将人抱回来——这回老阿爷没有反抗。
因为他没声没息的,早已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