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将他安抚好,又喂他吃了药,看他睡下,这才忧心忡忡地阖门离开:“阿遥,你好好休息,不要再乱想了。”
嘴上说着,手里却戒备地拎走了他的喜靴。
“……”萧倚鹤微笑,柔弱地点头,“嗯。”
待人一走,他四仰八叉往床上一倒,看着头顶的喜帐出神。翻了个身,他自问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爱啃窝边嫩草,更何况是亲侄儿这口。
先不提薛玄微那崽子要是发现他没死干净,会不会杀过来。
只说日后南荣麒得知他的身份,知晓儿子与他同塌而眠,自己还曾一口一个慈爱的“好儿媳”,只怕能给自己全家恶心死。
都用不着等薛玄微出手了,南荣门主就能先将他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不如先下手为强,把这婚逃了再说。
事不宜迟,想及此萧倚鹤再也坐不住了,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
趁门口看守的喜仆打盹之际,推开侧面小窗,干净利落地翻了出去,顺着屋后的羊肠小道,一溜烟儿地钻进了寂静无人的密林。
他将发簪累赘尽数扯下,正欲丢弃,又担忧被人捡着发现自己的踪迹,便又讪讪地踹回了袖子里。
边跑边唾弃:“几十年不见,这南荣麒的地盘怎的越发大了!”
萧倚鹤瞪着睁眼瞎,呼哧呼哧跑了没多远,五脏丝丝地疼,便听背后熙熙攘攘。
他寒毛乍起,这么快有人追来了。
领头的也一袭红衣,赫然是他那便宜小道侣,正手持一把似银非银的长弓,弹弦掣箭,数支并发。
“——宋遥!哪里跑!”
萧倚鹤视物不行,耳朵却灵敏很多。闻及破风箭鸣,抬脚一让,数支箭羽刺入地心,他嗬道:“好家伙,这是追人成亲还是杀人灭口!”
其他弟子们见那箭势如破竹,慌张大喊:“少主!那是您道侣,不是妖魔!箭不长眼,您小心点啊!”
南荣恪长嗤一鼻:“废话那么多,抓到人不就行了!”
说罢提气登上枝头,数息之间已消失在众弟子视线中。
萧倚鹤偏头躲过数道罡风,头也不回地喊:“大侄……少主!我瞧你也是一表人才,怎么还迫人成亲啊,传出去对你们追月山庄声名不好啊!”
南荣恪又搭弓上箭:“你以为我愿意结?我都没说什么,你竟跑了!”
萧倚鹤迎风拍掌:“那太好了,不如我们就此和解,咱们今天就把婚约解除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以后抬头撞见了也权当不认识……怎么样!”
“你……”南荣恪正要说什么,突然看到前方枫亭,立刻压低声音,“回来,别再往前了!”
“啊?你说什么?”
山径突然变化,萧倚鹤只顾着与南荣恪对喊,脚下原本还是松软泥土,现在不知铺了什么东西,他光裸的脚心一踩上去,登时钻心一痛。
“嗖——”南荣恪焦急之下又出一箭拦他脚步。
萧倚鹤忍痛跑出百十步,膝盖疼得一软,哪还能躲得了射来的长箭,便被那支金光烁烁的箭羽刺透红袖。
“嘣”得一声。
将他连人带袖钉在了面前的一棵巨树上,震下满头满脸的乱叶。
萧倚鹤撞了一头包,气喘吁吁地侧回身子,跑得肺疼干呕,他摘下肩上的树叶,贴在眼前看了看,才发现是几片红枫。
心中骂道,怪不得如此脚疼,南荣麒那厮当年为了风雅好看,在十里红林里洒满了雪白的鹅卵石!
他将枫叶往地上一扔,捂着胸口:“南荣……公子,你这就太不对了。你应当是个好人,可你明知我心中有爱慕之人,却还强人为妻,实乃不义之举!”
南荣恪:“……”
不错,我的确是个好人,可倘若你再不住嘴,你是不是个活人可就说不准了。
萧倚鹤调整了下心态,深刻体会了一下“宋遥”的心情,收拾起七零八落的伤感,艰难地道:“南荣公子,我并非恶意毁约,乃是心中已有所属,难以忘怀。想当年,我见到宗主的第一眼,就被他的、他的……”
原身的记忆凌乱破散,他实在不知这位宗主的真容,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夸,最后道:“——威武英俊,所征服了。每每想到宗主的英姿,我就心醉神飞、心神荡漾,难以自拔。”
继而以灵力浮出一脸“羞红”:“我生是他的人,死也做他的鬼。”
南荣恪正欲将他嘴给封上,却觉脚下一重,喉间一涩,似被人下了定身定言咒。
紧接着半片鸦青色道袍映入眼帘,后背的冷汗唰一下就出来了,但已然来不及堵上某人的嘴。
他心如死灰:好的,你如愿了,你马上就可以做他的鬼了。
“……我自知渺小,这辈子宗主都不会看我一眼。”
南荣恪瞄了一眼:不,他已经在看你了。
萧倚鹤努力回忆曾经看过的一些煽-情话本,声情并茂、添油加醋地高声胡言:“如果有下辈子,我愿化作宗主殿外的一抹云,只要宗主推开窗,就能看见我。”
说到动情处,眼角自然地留下一滴泪,他抹一抹:“能为宗主遮上一时半刻的阳,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了。为此,我死而无憾。所以,我真的不能同你结亲……”
南荣恪已经放弃挣扎,他感到呼吸不太顺畅:谢谢你,希望下辈子我也能同你一样幸福。
“扑棱——”
一团雪白的东西落到萧倚鹤脚边,亲昵地蹭着他的腿。萧倚鹤吓了一跳,他看不清这是个什么东西,正要抬脚躲开。
风中隐约传来清静道香的味道,和熟悉至极的阵阵剑鸣。
一道霜雪般冰冷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团圆,回来。”
名为“团圆”的灵鹤轻唳一声,又蹭了蹭萧倚鹤的手,才不情不愿地转回了主人身边。
那人缓缓行来,站定在他身前,深色袍裾迎风翻扬,身影萧寒。
萧倚鹤耳朵里哄的一声,整个人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