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采臣娶妻三年,夫妇二人琴瑟和谐,虽膝下荒凉却也立誓不纳二女。
“夫人抱恙在身,不好出来相见。”
想起夫人的病,宁采臣心底一叹。蕙娘自入宁家门,操持家务、孝顺婆母,又常常与他诗文酬和,得妻如此实乃他之大幸。
谁知他们还不曾育下一儿半女,她竟病倒了。
医续断笑吟吟道:“宁兄莫不是忘了,在下正是个行脚大夫。”
宁采臣眼睛一亮。
这位伊兄弟气质卓然,他总会忘记他医者的身份。
宁母已烹煮上黍米饭,正要喊儿子去捉鸡,闻言便道:“远客今日才来,她小妇人也没个预备,不如今日暂且歇下,明日再瞧?”
病中容颜残败不说,屋里气味也不好。宁母见儿子这位友人气度不凡,很怕儿媳给他丢脸。
“母亲说的是,伊兄一路辛苦,还是明日再瞧吧。”
宁采臣倒没他母亲想那么多,只是伊兄主仆护送自己返乡,深情厚谊不能不酬谢,蕙娘这病已有半年,也不急在一时。
况且她生性腼腆不爱见人,还要先给她打个招呼。
医续断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当下便不再提起。
宁母收拾了书房,见他们用完饭便请客人先去歇息,嘴里歉然道:“家中屋舍少,委屈公子与书僮同住。”
秦素问心里略有些不自在,暗示自己他是个上千岁的老爷爷,这才好受一些。
宁母关门去了,医续断将这小小一间书房打量一遍,端坐在椅上。
“你睡床,我坐坐便好。”
在寺里也不见他睡过,却每日精神奕奕不见困倦,可能这就是高人与凡夫俗子的差距吧。
秦素问背着人偷偷擦洗过,和衣躺在床上。天气渐渐炎热,这厢房逼仄狭小,开了窗就有风灌进来,倒不算难受。
那头宁采臣和母亲叙了别情,见她还想帮自己规整行礼,忙把人拉住。
这里头可还有一具尸骨。
“蕙娘这一病,家事全靠母亲操劳,儿子如今回来了,母亲快去歇歇晌午吧。”
宁母一手养大儿子,见他孝顺便觉心中滚烫,红着眼睛往自己房里去了。
宁采臣松了口气,有心想去见见蕙娘,又怕带了晦气给她,只好先料理小倩的身后事。
外头烈日炎炎,知了叫嚷个不停,宁采臣一时想不到好的地方,索性便把这新坟选在书房后头。
宁家这宅子靠山,书房后便是一片荒野。
路过那窗子见医续断坐在书桌前,宁采臣怕他忌讳,一想那夜他拖着夜叉的模样,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用锄头刨出深坑,将小倩的尸骸掩埋,立起个小小的坟茔。
浊酒一杯洒在土上,想起她柔美可怜的模样,宁采臣低叹道:“这里清净,不会再有雄鬼欺凌你,愿你往后高兴顺遂,不要嫌弃这祭酒微薄。”
宁采臣感慨她红颜薄命,想起病中的妻子便觉难过,正要转身回房,却听一阵银铃笑声。
“郎君请等等小倩!”
红梅黑伞下的丽人身姿窈窕,春笋秋波、冰肌玉骨,正含情望来,“郎君如此信义,小倩不知如何报答……”
她樱唇开开合合,宁采臣心中一阵恍惚,只觉这女子如此可怜可爱,教他不知如何爱惜呵护。
“小倩钦慕郎君,请郎君不要再推拒妾身的心意。”
小倩抚摸着宁采臣的脸,眼中一片缠绵情致,“就让小倩做郎君的婢妾,孝顺公婆,伺候郎君。”
从前总是在夜里见她,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如今日头下再瞧,那凝脂般的皮肤教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宁采臣被那依恋痴情的目光看的心潮澎湃,头脑一热便拉着她去见母亲。
那小手柔若无骨,攥在掌心里嫩滑莹润,教他心神一荡。
“你在堂中稍坐,我去回禀母亲。”
宁采臣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往母亲房中去。
宁母还未睡着,见儿子眼中带赤、脸上泛着红潮,一副激动雀跃的模样,不由在他额头摸摸。
“我的儿,可是中了暑气?”
母亲的手让他心中一清,宁采臣忆起方才孟浪,心中猛生悔意。
他如实把兰若寺遇见小倩的始末告诉母亲,懊恼道:“儿子方才已答应了她……”
简直是鬼迷心窍。
宁母胆小,惊愕许久才把这惊雷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