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寡妇辛苦将儿子拉扯大,哪里肯收留一个女鬼服侍他,当即道:“这事不要告诉蕙娘,免得吓坏了她。你马上去把她撵走,那女鬼若是不肯走,就去请天师来……”
话未说完,小倩已飘然而至,盈盈跪倒她身前。
宁母捂着胸口倒退两步,惊恐地望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小倩面有悲色,谈吐却很是守礼。她道:“小女早殇,没有父兄依傍,受尽欺侮,幸得宁郎搭救,这才脱离苦海。郎君恩深似海,小倩无以为报,只求做个婢妾,日日服侍郎君婆母。”
宁母见她秀美温柔,言谈举止与生人无异,倒不那么怕了。
只是家中留个女鬼,实在耸人听闻,她回绝道:“承蒙娘子看得起小儿,只是家中已有妻房,还指望他们小夫妻传宗接代,实在不敢沾染娘子。”
小倩情知不能操之过急,便以退为进道:“小倩自知阴阳两隔,不能让夫人信任。既然无福伺候郎君,请以兄妹称之,让女儿日夜侍奉母亲,可好?”
她生的委实太美,眼含热泪楚楚可怜,又不像妖媚祸水的做派,宁母心里一软,也说不出不近人情的话。
蕙娘病了半年,卧床不能做活,她每日自己劳作,深感辛苦疲惫。若是真有个人帮她,自然是好事一桩,可她偏是这样离奇的身份……
小倩看出她松动,趁热打铁道:“女儿绝无二心,若是兴灾惹祸谋害郎君,教女儿永坠阿鼻地狱!”
看她哭的可怜,待儿子的心也诚,宁母默然片刻,终究还是点头应了。
小倩破涕为笑,羞涩望一眼宁采臣,“还不曾拜见过嫂嫂。”
宁母道:“蕙娘病着,日后再去见吧。”
小倩知道她还是不放心自己,便抬手把眼泪一擦,柔声道:“天色将晚,女儿去厨房料理晚饭。”
她也不等母子两人客气,扭身便往厨房去,一应洗刷烹煮很是熟练,物件放置何处也不需要人提点,仿佛在家里住了许久似的。
宁母落得轻松,见她温婉贤淑,暗生一分好感。
“采臣,去看看伊公子醒了没有,唤他来用晚饭。”
小倩摆盘的手一顿,“家中有客人?”
宁采臣心里一团乱麻,胡乱点个头,“伊兄不放心我孤身上路,便与他的书僮一道来天台县游玩。”
小倩当日中剑,本已是必死之境。谁知那榕树倒塌,将她掩盖在树下,非但躲过了鬼差追捕,更因缘际会得了黑山老妖一点余泽,堪堪保住了性命。
燕赤霞与医续断交好,他必然实力不弱。
小倩不愿冒险,便抚鬓浅笑道:“女眷不好见客,母亲初次与女儿相处,心中一定也很不安。小倩不多留了,明日再来孝敬母亲。”
宁母确实不想她留宿,见她知情识趣,更觉小倩难得。
秦素问在饭菜香味中醒来,却被拦着不许出门,心里有些奇怪。
医续断随手取了架上书籍翻看,等宁采臣露面,才对她微微颔首。
宁采臣还是那样彬彬有礼:“饭菜已经备下,伊兄和小秦快来用饭吧。”
桌上都是些家常菜,只是品相实在精致,比中午所见强出一大截。这显然不是宁母所做。
秦素问尝了一筷子,眯眼笑问:“可是嫂夫人下厨?”
母子俩面色微僵。
宁母夹筷青菜放入她碗中,笑道:“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一定要多吃一点。”
眼见她埋头吃饭不再多问,这才松了口气。
小倩的事不好泄露给旁人知道的。
宁采臣思绪混乱,也无心与医续断纳凉闲叙,告过恼便转身回房。
他回来这么久,还没有去看过蕙娘。
蕙娘迷迷糊糊睡着,见到他很是高兴,“夫君一向可安好,几时到家的?是为妻的不是,没有出迎夫君。”
宁采臣揽着她躺下,柔声道:“午间回来的,被琐事绊住脚,这才来迟了。蕙娘不怪我,我更不能怪蕙娘。”
他的妻子缠绵病榻已久,颜色残损不如小倩秀丽动人。可他们两心相知的年年月月,又岂是一张脸能够比拟的呢?
他真是猪油蒙了心。
“夫君有心事。”蕙娘的手攀在他脸上,轻轻为他揉按太阳穴。
宁采臣眼神闪躲,轻咳道:“为夫带了个精通岐黄的朋友回来,明日为你诊治可好?”
蕙娘垂下眼睑,“我一个妇道人家,怎好给外男相看?不过是些小病罢了,还是莫要劳烦人家……”
她一向含蓄羞涩不肯见人,宁采臣不好强迫她,只得幽幽一叹。
第二日再见医续断,宁采臣一脸愧色地转达了蕙娘的意思。
医续断也不生气,望着天上艳阳,拱手道:“宁兄已平安归家,我不好再多叨扰,今日便请辞离去了。”
宁采臣再三挽留,见他去意已决,这才罢了。
小倩撑着伞站在树荫下,望着那主仆二人渐渐走远,轻轻勾起红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