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雁倒了茶水递到温瑜跟前，两句话的功夫，温瑜从面色如纸到映出了不寻常的潮红再归于惨白。
多少年了，从温瑜七岁以后，就再没见过她如此。
“不必。”温瑜将杯子一推，无力倒回绣枕上，“都退下吧。”
“是。”
殿内归于寂静，温瑜颓然伏在绣枕之上，心中凉意蔓延。
太子七岁遴选侍读进宫那年，她与宗济相识，直到太子十二岁离宫休养。
年年复年年，少年青葱，情意朦胧，却那般真实赤城。
宗济受宗太傅教导，恪守礼法，不敢逾矩，她身在宫闱顾忌甚多，不能直言。可纵使从未说出口，心意却早已相通。
裴川道破她与宗济之情，霎时惊惶之下，她只顾如何保全宗济，竟不曾察觉裴川言语中无意所透的机锋。
她怎么就从来没有想到，这凭空出现位极人臣的新贵，或许有什么旁人达不到的玄机。
眼下尚未证实，可倘若是真的……
他是不是知道她想要做的事情，会不会猜出她也是和他一样？
温瑜不想再想下去，意料之外的变故突如其来，她要镇定，不能怕，也不能乱。
镇定，镇定……
…………
两日春雨，枝头玉兰含苞，犹带清晨露水，迎紫宫中各处宫婢内监洒扫清理，角门半开，内务府新进的花草陆续送进宫苑中归置点缀各处。
宿雨从外而来，低头快步穿过拱桥流水，打了帘子踏进内殿。
暗香幽幽，归雁歌扇正围着温瑜坐在妆台之前，鲜红艳丽的胭脂点上精致薄唇，与赤金凤凰的步摇相映生辉。
“公主，前朝方下的旨意，陛下钦命了安州布政使江衷调为明州巡抚，御旨调令寅时就已经送出京去了。”宿雨站在温瑜身旁禀道。
温瑜侧了侧头，拈了东珠耳坠戴上，“昨日父皇歇在哪个宫里？”
宿雨道：“回公主的话，是皎月宫，珂贵嫔那里。”
“若本宫记着不错，那江衷该是梁阁老的门生，看来这回韩家是输给梁家了。”
寅时调令就送出了宫，该就是梁贵嫔昨夜的枕头风吹得好，明州地处繁华，向来是处肥缺，韩家上疏举荐了几次都没能拿下来，原想着另辟他路，这下好了，被梁家得去了。
想必德妃宫中这会儿正是举歌欢庆，坤宁宫中就是阴雨连绵了。
“备辇轿，用完早膳，本宫去坤宁宫中向母后请安。”
“是。”
歌扇将珠链戴上温瑜颈间，道：“今年新择选进宫的一批奴婢已是教导妥善，前两日咱们宫里的小膳房选进来一个奴才，是从南边来的，一手南边风味的点心做得极好，奴婢瞧了几日，还算是个得用的，今日斗胆让他都做了几样，公主尝尝？”
温瑜的神色疏淡，“不必了，快些用了膳去给母后请安吧。”
“是。”
尚是不过辰时，天日尚早，宫闱之中走动的穿梭的到多为各处的宫婢内侍。
三月将至，春寒稍减，内务府新培的花草陆续送达各处，御花园中黄土新翻，锄去冬日草植，栽上春日繁花。
“快点儿快点儿，动作都麻利些，把这些花儿草儿的都给咱家好好挪到土里，一会儿天日暖了，这宫里的贵人们到这御花园中来，万一瞧见哪处不好，咱家就把你们身上的皮剥下来！”
偌大御花园中，青石地上一处处堆满了一盆盆新培的盆景，几辆小木推车上整齐码着从花房里运来的奇花异草，等着被人归置到该去的地方。
掌事的太监拢着袖子站在一处暖暖春阳之下，看着各处花坛里埋头忙碌的小太监，一面晒着太阳，悠悠道：“你们这群新进宫的奴才，也是有福的，还没分领差事之前就能先到这御花园里来当半天的差事，你们可知这是多少人熬一辈子都熬不来的！同你们这般资质的奴才，原该都送到浣衣局酒醋面局去洗衣服搬坛子去，要不是人手不够呀，能让你们到这儿来？想都别想！这呐，都是你们的福分。”
掌事太监的嗓音尖细高挑，在众人埋头苦干无人多言的御花园之中显得尤为刺耳。
不远处柳树后头，有一个俏丽的身影停住了脚步。
“公主，那里的奴才正在调换新进的花草，人多事杂，都是尘土，咱们还是不要过去了，免得冲撞了您。”
垂柳轻抚，新芽嫩黄，那站在树下遥望的，正是五公主温颐，才十四的年纪，尚未及笄，穿着一条鹅黄色的齐胸襦裙，单螺髻上缀着一支细细的翠玉步摇，比那新芽更嫩三分。
温颐的手中绞着帕子，青葱稚嫩的脸庞上有些惆怅，“母妃又说闭关不见人了，欢儿，你说为什么本宫的母妃还有四皇姐的母妃总是喜欢闭关呢？”
温颐身旁的小宫婢道：“公主的母妃和四公主的母妃惠嫔娘娘可不一样，惠嫔娘娘拜的是佛，公主的母妃求的是道。”
温颐转头看向欢儿，疑问道：“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这肯定不一样，只是奴婢也不知道罢了。”欢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有一点肯定是一样的，惠嫔娘娘和公主的母妃都是为了皇家，为了陛下的福寿安康才会拜佛求道的，是大善，所以公主就体谅体谅康嫔娘娘吧。”
这话有理到她无法反驳，温颐瘪了瘪嘴，小脸上依旧是抑郁不解，抬头远看着那一盆盆奇花异草被搬上花台之上。
“公主，咱们快回去吧，今日内务府的人会来送花儿，倘若看到您不在，怕是又要偷偷短缺了什么。”
逢高踩低，跟红顶白，纵使是金枝玉叶，若是没有得势的母妃，亦难免卑微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