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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放下(1 / 2)


福灵安的灵柩于七月初返回京城。

傅恒与永瑆亲自率众出城迎接。

所有人都看得分?明,那是傅恒大人一贯引以为傲的长子。

就在半年多以前,福灵安意气风发地从相同?的地方出发前往云贵。

那时无论是傅恒或是纯懿都没有来特意送他?出城——他?们都误以为这只是福灵安人生?中再寻常不过的一次外放任职而已。

这甚至都不是福灵安第一次随军出征。

早在他?更年轻的时候,他?就跟随兆惠将军参与了叶尔羌平叛和准噶尔平叛,他?在那些战事里积累了经验与战功,这让傅恒和纯懿都自然而然地放松了担忧心情,他?们以为福灵安当然可以平安归来。

可谁又能想到?,越是没有投放重视的时刻,就越是会遭受到?痛彻心扉的打击。

*

出迎福灵安的灵柩,以示对尽忠职守到?生?命最后一刻的朝臣的恩荣赏赐,这是皇帝钦点朝廷命官执行的仪式。虽然纯懿是福灵安的额娘,同?时也是有一等诰命在身的外命妇,但?她仍然还没有资格出席这样的活动。

她在长安道中段繁华地带的百越楼找了一间面?向主干道的雅间。

她没有心情让百越楼的小厮替她摆上满桌宴席和酒菜,她只要了一壶烧开的清水。

临街的窗格被完全打开,她可以清楚地远望到?城门洞开的方向,那是傅恒与永瑆将要领头护送着福灵安穿过十里长街的起始位置。

这个包间的地理位置如此之好,视线极其?开阔,以至于纯懿甚至还能亲眼再目送着浩浩荡荡的肃穆队伍一直行到?紫禁城的城墙之下。

她不能亲自身处在那条悲情而壮观的队伍里送行自己的儿子,她只能以这样目送的方式来看他?荣誉加身,性命不再。

可惜纯懿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

数日来都被生?理克制住的泪水,终于在她视线触及那个通体漆黑而挂着白色丝绸、洒满素色花纸的棺材时夺眶而出。

她在眼泪晕开的泫光里同?时看到?了面?无表情骑着马在队伍最前方的傅恒,她又哪里不能够明白,她的丈夫傅恒此刻必然是极度克制着巨大的悲痛,而在人前维持着他?身为朝廷命官的严肃与凛然。

于是她只看到?了队伍自南向北、面?对着百越楼行进?而来的壮烈气势,之后她就被自己的眼泪淹没了,而没有再看到?队伍背向着百越楼往紫禁城而去的浩然场面?。

纯懿痛彻心扉地大哭了一场,自她步入中年之后,就几乎再没有这样全然失控的经历。

只能说,福灵安这个孩子身上,凝结了她曾经初为人母时的喜悦,教习孩子渐渐长大的成就感,看他?成家立业的怅然若失,到?最后与世界离别的揪心与苦痛。

他?赋予了她太多美好而珍贵的回忆,以至于他?终要离开她而去的时候,她也全然不能够接受这种结局。

纯懿在独处的时候失态,所幸她出门时并未上妆面?,因此憔悴的面?容来时是怎样的,回去前擦干了眼泪之后也仍然是那副浮肿而灰暗的样子。

她还没有忘记在雅间里留下沉甸甸的一只银锭,算是补上了百越楼不成文的最低消费,免得她只喝了几杯清水,而让酒家主人觉得她是不懂规矩。

“那些素来克制而守礼的人,哪怕是彻彻底底地要放纵自己失控一趟时,也不忘记走前收拾留下的残局。”纯懿如此自嘲。

她还得回到?府邸去,换上那身庄严的诰命礼服,然后再往宫里去。

她要在那里聆听,她儿子福灵安于其?任上,担纲着云南永北镇总兵的职务,到?底为当地百姓做了哪些好人好事,又怎样抵御缅军于千里之外。

事迹一定还会覆盖他?辛苦奔走至于染疾的部分?,那是整个故事里的高.潮部分?,也是最要考验纯懿于人前冷静自持功力的部分?。

*

福灵安落葬后没多久,傅恒的额娘伊尔根觉罗氏也撒手人寰。

她其?实?从年轻的时候起,身子就不大好。这些年断断续续的毛病也从来都烦扰着她,使她过着并不安生?的日子。

纯懿和傅恒到?了最后也没有告诉伊尔根觉罗氏,福灵安病死在云南的惨事。

伊尔根觉罗氏的病榻前,福隆安、福康安还有福长安都来了,意晚和意琅更是整日整夜地守在祖母的病床边上。孩子们都心知肚明,长兄再也不会出现了。但?伊尔根觉罗氏?不知道——

终日漂浮着药汤苦味的卧房里,只有伊尔根觉罗氏不知道福灵安的死讯。

她临终前回光返照,精神?最好的那段时间,她还费力地前伸出枯槁到?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手臂,她抓住纯懿的手,问她,福灵安和明瑞是不是因为缅甸战事吃紧的缘故,所以抽不开身,不能回来探望他?们的老?祖母一眼。

纯懿点头说是,她反过来变得像长辈,将所有的苦难与灾厄都抵挡在背后,只讲甜蜜安顺的事情来劝慰伊尔根觉罗氏,使她心情愉悦而开怀。纯懿还抱着单纯又幼稚的想法,她盼着伊尔根觉罗氏还能逐渐康复起来。

她抚摸着伊尔根觉罗氏的额发,将银丝都梳理到?脑后去。

“您要好起来,福灵安和明瑞,还有半年多的工夫就能回京述职了。那正好是年关的时候,咱们一家人还能坐在一块儿吃一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孩子们都会在您的身边,和您说天南海北的见?闻。儿媳也没有去过云贵一带呢,我还盼着能听福灵安和明瑞说说那儿的风土人情。”

纯懿说到?后面?,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意琅更是跟在福长安的身后,他?们两个年轻的孩子受不了这样的撕裂场面?,躲到?外面?去偷偷抹眼泪。福隆安、福康安和意晚,仍是站在屋子里,但?他?们也尽可能地不去想和福灵安有关的画面?,免得情绪绷不住。

伊尔根觉罗氏还以为,这样撕心裂肺的气氛是因她而起。

她其?实?也心知肚明,自己大限将至。但?她根本就没有往实?情的角度去做任何?的猜测。

她又哪里预料得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竟然会在她的孙儿福灵安身上发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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