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昌是挨着汝丘的一个小郡,属豫州管辖。那里山峦连绵,不通水陆,多有绿林好汉或隐士高人蛰居。
柳仙姑所在的山头,也在新昌郡内。
可那拂晓庄是什么,祝清圆便不清楚了,她疑惑地看向施娘子。
施娘子低头反复地捋着衣裳褶皱,轻声道:“拂晓庄是拂晓县县丞的家院。那些人原是山匪出身,打家劫舍积攒了不少银钱,恰逢豫州招安,他们便花钱买官,摇身一变成了县丞。”
凭着这番话和施娘子的神情,任谁都知这不是一桩良配。
祝清圆想起长街上那一瞥,小心翼翼问道:“是……柳仙姑为姐姐牵来的婚约吗?”
施娘子摇摇头:“是我求仙姑的。母亲的药价值千金,只有拂晓县丞愿出。”
人生在世,种种无奈,仙姑毕竟也不是真的仙姑,做到如此,已是足够了。
施娘子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她重振心绪,冲祝清圆一笑:“一整夜过去,你该饿了吧。我去给你煮豆腐粥!”
此时城内已然天光大亮,熙攘嘈杂的人群声从街面上传来。施家豆腐铺不似高墙大院,祝清圆第一次切身体会到清晨的市井气息,心神愉悦。
可城东的元兴驿站却即将陷入一片狂风骤雨。
当跑堂小郎君第三次前去向李衎禀告,说那位小娘子似是还未睡醒的时候,郎君端着茶盏的手不动了。
李衎拧着眉上楼查看,还未扣门,便察觉到里头有风溢出,于是顺势将门一把推开。
众人愕然,但随即,空空如也的房间便止住了他们的惊呼。
人不见了,窗开着。东西摆放都整齐,甚至妆奁里还有没拿走的珠宝首饰。
“史佰。”李衎把人唤来,问,“昨夜可有听到什么?”
“……没有。”
杨义渠也很紧张,虽说他功夫不如世子和裴缨,但不至于连个小丫头的爬墙声都听不出。可昨夜,真就一片寂静啊……
元兴驿站的掌柜更是战战兢兢,小声道:“不会是被人掳走了吧?”
“裴缨,你去马车里看看她祖父的托孤信在否。”
“是。”
李衎将身子转向掌柜那处:“把昨日见过她的人都叫来。”
几个小跑堂齐刷刷排在郎君跟前,李衎皱眉问:“昨日谁服侍她沐浴的?”
“是小女。”掌柜从后面再次钻出来,“可是孩子还小,昨夜又染了风寒便一直睡着,不可能劫走比她还大的姑娘啊!”
“你放心,只是问问她们昨日有没有说过什么。”
掌柜夫人将小女娃带出房间,小脸烧得红扑扑的,眼神也很迷茫。
李衎蹲下身,尽量和颜道:“昨日,你帮那位姐姐沐浴的时候,说过话吗?”
小孩摇摇头,又点点头,瑟缩道:“我记不清了……”怕是已经烧糊涂了。
恰好此时裴缨也从马车处赶了回来,他冲李衎摇摇头。
房内他已然翻看过,没有祝老的那封托孤信,马车里也没有的话,那只能说明,是祝清圆自行离开的。
可她为何突然要逃?李衎转过身,看了一直缩在人群角落里的钱婆子一眼。
钱婆子赶紧低下头,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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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便从清晨到了掌灯时分,祝清圆与施娘子相谈甚欢,甚至还一块酿了一板豆腐。
而施娘子的外祖一直在屋内照料施娘子的母亲,并未出来用膳,是以祝清圆也没能见到他们。
“姐姐早些歇息吧,不管如何,明日都是你的出嫁之日。”祝清圆撵着比自己高了两个头的娘子去睡觉,略有些滑稽。
“那你呢?”
“我先送姐姐出嫁,然后……”说到此处,祝清圆突然愣住了。
然后要做什么,她好像并没有主意。
她总是这般没长进,两世下来,还是一片前路茫茫。诗书歌赋也好,琴棋女红也罢,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却从没有人教过她,一介女流,该如何安身立命。
惩治祝府的恶仆她都尚且提心吊胆,就算是到了赵家,也难保不会重蹈前世覆辙。
祝清圆忽然有了几分退缩,也许是今日在施家过于舒惬,她有些想念小芍了——自己为何非要去赵家退婚,她便是直接逃了,和小芍买个小院,一起共度余生,也未尝不可。
可好不容易重回她手的祝家家财怎么办?赵家岂会放过。若是重来一世还将家财拱手相让,祖父又是否会怪她。
祝清圆一时间心乱如麻,但不想让施娘子担心,便强撑着笑了笑:“然后仙姑自会为我安排啊,姐姐不必担忧。”
为了驱赶此刻的气氛,祝清圆又道:“我知晓一个法子!用五谷研磨的粉末拌匀了敷在脸上,第二天醒来肌肤滑嫩雪白,光彩照人。姐姐先躺好,我去做来给姐姐试试!”
施娘子任由她上蹿下跳,笑着躺下。可能是累了一天,不知不觉竟真的睡着了。
祝清圆捧着小碗进来的时候,发现她呼吸缓缓,便放轻手脚,小心翼翼地将其新制的养颜膏抹在施娘子脸上。然后给她盖上薄被,想了想,又把自己穿来的织金袄也给盖上,这样会更暖和。
坊间人家都睡得早,不过戌时,便已是四野悄然。
祝清圆吹熄房内的蜡烛,蹑手蹑手去院外井中盛水洗碗。可等她重返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走前明明关好的房门支开了一条缝。
她一愣,慢慢将耳朵贴近房门。恰巧房内有说话声浅浅传来,是个男人。
那人小声咧咧:“脸上糊得什么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