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荀涓的震惊下,佛子?又迈出?一步。发声曰,
“唯我独尊——”
那?清润的嗓音端正肃穆,宛如暮鼓晨钟,悠然远播。
听得此语,荀涓猛地一愣。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何为我?是佛?还是我自己?
佛光庇护内的荀涓听到的是暮鼓晨钟,而对疯君来?说,却是绝对的压迫,每一步带来?的势压都踩在他将要出?手防御的边缘。
他掌中的幽冥紫炼之火在佛光的照耀下变回了小小的火苗。
疯君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湛恩,目光几变,将手掌收紧,嘶哑的嗓音透出?浓浓的忌惮,
“佛子?这是何意?”
佛子?并不?在意疯君的厌恶,他又进一步,诵曰,“自观自在——”
四?轮十二环法杖上?的金环随着他的步伐的移动轻轻摇晃,叮叮当当,似是在传递着某种禅意。
荀涓似有所?得。
观自在,即观心?,即观自己。
佛子?走出?第四?步,却是蓦然转身,对荀涓道出?四?个?字。
“守本真心?。”
那?一刹那?,荀涓仿若看到了明?光万道,涤荡本心?。
她低声重复着湛恩方才所?诵的四?句妙法,“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自观自在,守本真心?。”
在佛子?澄净的目光的注视下,荀涓欣然拊掌,满面都是发自本心?的欢喜。
“大师,我悟了。”
唯我独尊,并非以佛为尊,而是以我为尊。照见五蕴皆空,而我本心?独尊。
过去的疯君告诉她,幽冥紫炼由心?而发,以恨为源,还说必须要魂魄喂养,否则紫炼火暴动,就会噬主。
然而除了当初被她杀死?的那?个?疯君,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真正用幽冥紫炼吞噬过其他人的魂魄。顶多是给点?教训,烧个?片刻,让他们来?世体衰弱小而已。
若以疯君的话为准则,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该死?于幽冥紫炼反噬。但她却好好的,出?来?心?魔难控之时,紫炼火几乎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影响。
由此可见,疯君的话并不?全是正确的。或者说,他所?走的,是他的路。而荀涓走的,是自己的路。
思及此处,荀涓也如疯君那?般伸出?手,唤出?一缕幽冥紫炼。
肉眼可见的,她掌中近乎于黑的深紫,逐渐变成了一抹纯净亮眼的紫色。
火虽弱小,但已不?再如之前那?样感?觉会随时飞走,被疯君夺回。
她满心?欢喜,疯君也察觉到不?同。讶然问,
“这不?是本座的幽冥紫炼,你做了什么?”
荀涓直视闫空道,一扫之前的局促紧绷,笑道,“这是我的幽冥紫炼。”
从?她杀死?那?个?疯君,夺走幽冥紫炼之时,这团火的主人就已经变成了她。
幽冥紫炼乃是上?古神火,或许有几本的属性,并不?存在真正的本源。那?缕火苗要如何成长,是由掌控它的人来?控制的。
那?条路会通往何处,她如今还不?知。但她已经明?白,重要的不?是火的本源,而是心?的本源。
金色的佛光在荀涓唤出?幽冥紫炼时就匆匆隐弱了下去。
湛恩本是怕佛光与紫炼相克,伤了荀涓,不?想当他走回荀涓身旁,却感?觉那?亮紫的火焰与自己一身佛法修为没?有半点?冲突。
“咦?”
佛子?疑惑了一瞬,随即思绪一转,便也明?了了。
火本无定性,用它的是仙,它就是仙火,用它的是魔,它就是魔火。
当初荀涓执着于疯君之道,故而在释兰城时,紫炼火烧伤了他的手。而如今……
感?觉到那?紫火对自己隐隐约约的亲近感?,佛子?端肃的面容不?禁柔和下来?,眉目含笑。
亲近他的是火,又何尝不?是荀涓本心?对他的亲近呢?
“感?觉到了吗?”
另一边,荀涓也将这句话还给了方才蛊惑刺激她的疯君。
一黑紫,一亮紫。两团火焰同出?一源,相互吸引,也能相互吞噬。
她看着疯君,再不?见半点?阴霾。语笑嫣然,道,“你猜,是你吞噬了我,还是我的火,吞噬了你呢?”
闫空道面具下目光微冷,默了片刻,他颔首笑道,
“很?好。你果然没?有让本座失望。”
“下一次,便试试吧。”
说罢,那?道紫衣的身影便似一缕清风,从?原地消失。
望着昔日的梦魇离去,荀涓心?头无限畅快。
转过身,对湛恩深深鞠躬,行了一礼。真情?实感?的拜谢道,
“今夜,多谢大师指点?。”
佛子?收起禅杖,受了她的礼,温声道,“贫僧只是念了句禅语,是施主自己悟得。不?必言谢。”
他这么说,荀涓可不?会这么听过了事。别的不?说,单从?他刻意取出?四?轮十二环禅杖一举,就知道他之前念的那?句禅语,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看出?湛恩并不?愿受她的答谢,荀涓也没?有抓着不?放。将谢意留存心?底。
她仰头看了眼天上?的明?月,拉住湛恩的袖摆,满怀期许地提议道,
“大师既不?要我谢你,那?我请你去江边放河灯好不?好?”
湛恩垂眸看了眼她拉着自己袖摆的手,低声答,“好。”
*
彼时夜已过半,城内张灯结彩,人流如织。处处都悬挂着各种各样的花灯。
有富贵的人家,还会将漂亮的彩灯高高竖起来?,取“树中秋”之意。
因为女子?跟和尚的组合在大街上?走太惹眼,他们还是在身上?施了法诀,减少麻烦。
许是彻底收服了幽冥紫炼,荀涓今晚格外的欢喜。
她拉着湛恩的袖摆,走马观花地穿过人潮涌动的街道。一会儿买小吃杂食,一会儿看杂耍猜灯谜,全然不?像一个?四?五百岁的“老人”。
湛恩便默默跟着她,像是看不?到被她拉住不?放的袖摆。
从?街头走到街尾,从?城里走到城外,眼前热闹繁华的街道也被漂浮着点?点?河灯的江流取代。
江临城,顾名思义,临城在江边。
到了秋日,江水两旁的荻花如云絮一样洁白柔软,一簇簇轻柔飘逸,惹人喜爱。
荀涓在城里买了两盏莲花灯,沿着江边的芦苇走了许久,才停在一处没?有旁人的水流旁。
拨开?芦苇,她拉着湛恩跪坐在水边,分给他一盏莲花灯,让他同自己一起把灯放入水中。
“以前有人告诉我,莲花灯代表对逝者的悼念。”
荀涓如此说着,像个?笃信仙人存在的单纯少女,虔诚合掌。目送那?两盏莲花灯汇入灯流,顺着江水远远飘走。
天上?的星月映在了江水中,江流中的灯火又映着女子?的容颜。
湛恩没?有问她是在悼念谁,而是专注的看着水面中女子?的倒影,只觉得星月与灯火,都不?及她虔诚的眉眼……
待河灯远去,荀涓站起身来?,情?绪显然不?如之前在城内时那?么高涨。
她问湛恩,“夜深了,湛恩师父急着回去吗?”
湛恩摇了摇头,“不?急,再走走吧。”
他们是修士,本也不?需要吃饭睡觉来?维持身体健康的。
荀涓便偏离了沿江边,与湛恩一前一后,保持一步的距离,走在了窄窄的田垄上?。
中秋的夜,稻田里蛙语蝉鸣,零乱又别具一番韵味。晚风吹得那?沉甸甸的谷穗哗哗的响,送来?稻香浓浓,芳香喜人。
不?知过了多久,忽见一老农,手摇蒲扇,在月光下守着自家的稻田。
一直沉默的荀涓突然发声问,“老人家,今年收成好吗?”
那?老农蹲坐在地里,矮小枯瘦,皮肤黝黑。听到荀涓的话,抬起头,也不?知看清楚了来?人没?有,便笑着回答。
“好!丰收哩!”浑浊的老眼里有着孩童般纯粹的欢喜。
“那?可真好。”她笑得眉眼弯弯。
湛恩在后看着荀涓与老农说话,没?有插进去,但眼中难掩惊讶。
不?管是花羞夫人,还是修士荀涓,怎么都跟这样的田野不?太相干的样子?。
仿佛是知道他的惊讶,待走出?百步后,荀涓突然出?声道,
“说来?大师可能不?信,我本来?是在田里出?生的农家女。”
“家乡在哪儿不?记得了,但记得阿娘说我生在秋收前的稻田里,烦事得很?。”
她停住脚步,指着眼前的一大片稻田对湛恩笑道,“应该就是这样的稻田。”
“八岁那?年家乡闹□□,阿娘死?了。爹想养活弟弟,就把我卖去了城里的花楼……
多亏了这张脸,十五岁,我不?记得是十五岁还是十六岁。我被一个?当地的小官买下来?,带到了江临城……
辗转了好几次,又到了宫里……别人都说花羞夫人是祸水,导致君夺臣妻,君臣反目……其实是那?个?人主动把我送进宫的,为了他的功名利禄。可笑的是,他得到了功名又后悔了……”
用平淡的口吻叙述了那?一段过往,荀涓却是停在了后周覆灭之前。
她转过身来?,仰头看着湛恩,认认真真地问道,
“如果有一天,湛恩师父发现我骗了你,你会怎么样?”
湛恩微怔了怔,还没?有从?她之前讲述过往的疼惜中走出?来?。过了两息,才如实作答,“贫僧……会原谅施主。”
“当真?”
“嗯。”湛恩郑重颔首。心?里想的却是,反正已经被她骗过许多次,也原谅她许多次了。
她得到了答案,笑靥如花。月华下,那?一张容色明?艳,眼光盈盈含波,两颊晕晕生羞,好一似明?珠生晕,美玉莹光。让他舍不?得挪开?眼,却又不?敢盯着她看。
故作淡然的挪开?了视线,却听她兴奋的声音喊道,“大师,快看,有流星!”
湛恩下意识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了清辉明?月,不?见流星飞驰。
正生疑惑,身前的女子?却是抬手勾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凑了过来?。
一个?轻柔的吻,如落花,点?在了他的面颊上?。
女人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一丝丝狡黠,撒娇一般贴着他的皮肤轻吐热息。
“你说了,会原谅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应该写三合一,但是今天看了那个消息,实在情绪不到位……很抱歉,下章还是明天下午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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