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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我爱谁(1 / 2)


打从一开始,宁思音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

太早的事已经记不得,记忆深处只残留几个朦胧的、在?福利院的碎片,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难拼凑成一个完整画面。

她记事的时?候已经是?陈一了。

陈一。

不重要的陈一,懒得费心起名字随口拈来一个一的陈一。

穷鬼陈一。

陈家住在?一个老破小家属院,宁思音还是?一个光屁股的小孩时?,什么都不懂,对家里?的贫穷倒也没什么体会。很快有了陈望生,而她逐渐成长,爸妈对陈望生与?对她的差距,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让她从很早就建立了清晰的自我认知。

“那闺女不是?老陈亲生的。”

“老陈媳妇结了婚好些年都生不出孩子,去?医院查不出来啥毛病,什么庙都拜过了,没用。后?来有个算命的老瞎子给指了路,他俩去?领养了一个女孩,害,没过两年还真?生了个儿子。”

于?是?所有的偏心都有了解释。

起初,宁思音想着,以后?长大了一定?要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这不是?她的家,她早晚是?要回自己家的。所以在?这里?过得再苦都不算什么,哪个童话里?的公主没经历过一点坎坷呢?白雪公主吃过毒苹果才打败了皇后?。

为此,她勤勤恳恳地?制定?了一个计划,并在?那几年的成长中,每当有新?见解便及时?作出修正。

首先,要找到自己曾经住过的那家福利院。九岁那年,她知道了怀县儿童福利院。听说在?离陈家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坐很久的车才能去?到。她把“怀县儿童福利院”写在?本子上,计划着有一天找到这个地?方。

五年级的那个暑假,她独自一人辗转几趟公交车,第一次来到怀市儿童福利院的门口。虽然只看到了上锁的铁门,虽然在?门外?循环往复徘徊到傍晚都没有鼓起勇气,这次出行仍然被她视作通向成功的第一次胜利。

之后?的一年多,她每隔一段时?间就坐公交车来到福利院视察,站在?门口向里?面望一望。这成了她必不可少的一项日程。

她打算等到时?机成熟,就进?去?调查自己的身世?。尽管她也并不清楚到底什么时?机算成熟。

她还把一些自己认为很重要的事情?记录下来。比方说,那些快要被时?间稀释的福利院记忆;陈家夫妇和陈望生都是?单眼皮,她是?双眼皮;还有发烧肺炎出院那次,在?检查单上偷看到的自己的血型——她是?AB型。

宁思音喜欢在?自己身上发现与?那三个人的不同,这些不同验证加深她对自己身世?的确信,某种程度上,也让她找到一个在?悲惨生活里?躲避风雨的角落。

她期待着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她幻想着那之后?的人生。

狗血伦理电视剧会告诉我们,假如真?的找到亲生父母,要怎么验证是?不是?真?的呢?宁思音为自己设想好了几个问题来考验他们。

她的出生年月日啊。

她是?什么时?候被送到福利院的?

她身上有一颗小痣,他们记得在?哪里?吗?

电视剧里?那些失散多年后?终于?相认的父母和孩子,总会痛哭流涕悲痛欲绝。宁思音每次看到这种相认场景,就特别的感同身受,仿佛自己就是?那个被找到的主角,哭得比演员更?摧心剖肝情?凄意切。

她看过很多部这样的电视剧,她知道哪个演员不行哭得很假,哪个演员哭得最好看,她学会了好几种不同的哭泣方式。

她提前把亲生父母终于?找到自己的画面在?脑内排练了上千遍,对着镜子练习好了用什么样的表情?,并警戒自己哭的时?候千万不要流鼻涕,会很丑。

在?同龄人玩泥巴打群架看喜羊羊的时?候,宁思音已经拥有了非常明确的人生目标。

她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地?方,她不屑与?那些小屁孩为伍,不过她还是?大方地?决定?,等到爸妈带她走?的时?候,要给大家每个人都送一点高级糖果,然后?优雅地?致谢:“谢谢这些年你们对我的照顾。”

后?来,宁思音知道,福利院里?的小孩不是?爸妈死了,就是?爸妈不要的。

她在?历经多年数次修缮的寻亲计划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叉,把本子扔到楼下永远聚满苍蝇散发恶臭的垃圾桶,她每次经过那儿都要捏住鼻子绕着走?。

她再也没想过找自己的亲生爸妈。

宁思音比较庆幸的一点,陈家夫妇没给她起个名叫陈招娣。虽然陈一潦草简陋,但和散发浓浓旧社会封建主义的“招娣”一比,立刻洋气十倍。

有了陈望生,陈家夫妇并没弃养她,也许这也是?算命瞎子的叮嘱之一,但这对名义上的父母,抚养她的方式,比名字更?加应付。宁思音的生活称得上拮据,即便在?陈家的经济状况有所改善之后?。

她没有零花钱,买每一只笔都需要向执掌财政大权的陈母伸手,通常会先收获一顿白眼。

补习班、兴趣班那是?绝对不会有的,陈母根本不在?乎她的学习成绩,她想让宁思音高中毕业就去?打工帮衬家里?,老早就明确宣告,不会供她上大学。

吃穿上也是?能多凑合就多凑合。宁思音印象中,家里?没给她买过衣服,依靠各种亲戚施舍的旧衣服长大,上初中之后?,她的衣服基本都来自一位身材娇小的婶婶。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陈望生从五年级开始就学会了追求名牌,撒一顿泼就能得到一双六百块的球鞋。

当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宁思音过得倒也不算惨。

陈望生像很多男孩一样没多大脑子,除开最顽皮的那几年被爸妈溺爱得无法无天,妄图把她踩在?脚下,宁思音总因?为他挨骂,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一个很好掌控的笨蛋。

宁思音这个姐姐在?他眼中不见得有多高的地?位,但她知道如何唆使他往东或者别往西。

另外?,自从寻找亲生父母的目标倒下之后?,她有了一个新?爱好:赚外?快。

最初的收入都来自陈望生。譬如代写一篇小学作文十块,一张数学卷子十五;初中之后?所有科目价格翻倍。帮他为一些事情?保密,视具体内容灵活报价。

交易做多了双方都很熟练,宁思音一伸手他就知道要掏口袋给钱。

老实说她和陈望生之间并没有多么深厚的姐弟情?谊,不过宁思音也记得,她被爷爷接走?的那天,他在?后?面哭嚎地?追出来。

之后?到晚上,宁思音都没再见到陈望生。新?娘子实在?太忙了,无暇他顾。

直到晚宴她回到爷爷身边时?,视线掠过对面的陈家夫妇,发现陈望生并没有在?他们身边。

陈母在?小声嘟囔:“啥时?候玩不行非现在?去?,这么好的酒席不吃亏死了。”

新?郎新?娘需要待到最后?,直至送走?所有宾客。

化妆师是?最后?跟伴郎伴娘一起走?的,经过她身边时?带话:“下午找你那个男孩后?来又来了一趟,把你给的红包还回来了。我说那是?你给的我没办法擅自收,让他自己留着,他扔下就走?了。”

宁思音低声说:“小屁孩,一脖子犟筋。”

——这话以前陈母总拿来骂她。

-

婚礼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也是?最累的日子之一。

结束一整天的仪式与?行程,除了掏空二字,宁思音再想不到第二个形容此刻状态的词。

这辆奥迪可能是?蒋措平时?专用的,车上放的熏香糅合了白茶、意大利甜橙、琥珀木香,

闻起来有种宁静疗愈的感觉,她不停地?打呵欠。

蒋措依靠在?皮椅里?闭目养神,宁思音困得慌,不过还是?把今天收到的一大麻袋红包拿过来,粗粗数了数。

大丰收。“丰”到她愿意明天马上再结一遍婚。

两个老头儿给的卡都在?背面写了密码,宁思音一边打呵欠一边查余额。

先查的老爷子的,放眼看去?好多个零,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八个?

八个零?

好家伙,直接给她数清醒了。

宁思音瞪着眼睛又数一遍:一二三四五六……

旁边一声轻笑。

她扭头发现蒋措不知何时?睁眼在?看她。

“十个以内的数字都数不过来吗。”他显然也累极了,嗓子有点沙沙的质感。

“多数一遍多开心一遍。”宁思音说着忽然瞄他一眼,把卡塞进?自己的手包里?。想了想把宁光启那张也塞进?去?。

“我只要两张卡好了,红包都给你。”

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她猜想蒋措应该不屑于?和她明着争抢,不过没想到,人压根连一点兴趣都没有,还嫌人民币沉。

“太重,拿不动。”

宁思音心说,虚得你,钱都拿不动。

-

穿着高跟鞋忙碌一整天,宁思音感受到了美人鱼刀尖上行走?的痛苦,再多一秒钟都忍受不了了。下车一走?进?蒋家的大厅,立刻把两只鞋甩掉,脚落到地?面才舒服了。

蒋措弯腰将东倒西歪的两只鞋捡起来,勾在?手指间,走?在?她身后?。

三楼一整层都为新?人重新?做了装饰,大红的灯笼在?走?廊挂了两串。

不知谁给旺仔的脖子上戴了一只红色带铃铛的蝴蝶结,旺仔看到她和蒋措便奔跑过来,开心地?原地?转圈蹦跶,叮叮当当清脆地?响。

鹦鹉的脖子上也系了同款的小号蝴蝶结,但亚里?士多德本鸟对这束缚自由的罪恶绳圈十分痛恨,一整天都致力于?将它从头上甩掉,曾经成功过几次,因?而被佣人系得更?紧了,经过一天的奋战之后?已经在?鸟嘴与?鸟爪的双重折磨下千疮百孔。

亚里?士多德生无可恋地?瘫靠在?站架上,看着他们并肩上楼,一点表示都没有。

宁思音把旺仔抱起来,小狗兴奋地?狂舔她的脸,宁思音及时?偏开头才没被它天刀嘴巴。

“小色鬼,跟谁学的啊。才几天就学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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