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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五刑(1 / 2)


景椿将他们领到后堂。

未及门口已闻到浓重的血腥之气,门里头站了很多人,有人面色悲痛,应是家属;有人又惊又惧,应是围观之人。

因有景行宗坐镇,鸦雀无声。

隔着人群,能看到中央景昭的古铜高冠,朝那边走去,童殊远远注意到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景昭对面,正好面对童殊。

此人一身素简的青罗长衫,手持一把玉白纸扇,身后站了一队人,呈众星捧月之势将他拱在中央,他长身玉立,仪表堂堂,在一群人中犹如珠玉般,十分抢眼。

走近了才发现,看似朴素的长衫,其实用料是极名贵的云锦,绣了细密的同色暗纹,袖口和扣带俱是素玉打造,衬出雅人深致的气质。第一眼是简素,第二眼是矜贵,第三眼是雅致。

极是出众。

童殊不由多看了他两眼,生出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他并未掩饰探究的目光,那男子被他看着,起先不在意,被他看久了便迎上他的目光,对他礼貌地点头致意。

目光对视之下,童殊愈发觉得此人似曾相识。

童殊与辛五走到近处,景昭回身看向他们。

景昭原是板着脸的,见到童殊时,竟瞬息之间敛去了厉色,换上了温容道:“童公子、辛先生请到这边。”

他这一请,众人目光便都聚焦过来,那雅致的公子也投来好奇的目光,却不像旁人那么露/骨,淡淡看着,得体而自然。

景行宗因“执道者”的特殊身份,保持中立,不涉各宗之事,平素不与各宗结交,处事冷漠刻板,这是众所周知的。

全宗上下清一色的棺材脸,令人见之胆寒,且越是办案时,脸色越是吓人,与人交谈都跟审讯似的,多跟他们说一句话都要去半条命,是以各门各派对景行宗皆是避之不及。

此时此地,四具尸首并排列在地上,边上站了一队景行宗行者,旁边还围了死者家属、证人等一干人等,最是严肃的场合。这种场合,景行宗之人个个煞气冲天。

尤其景昭,他身为一宗之主,修为高绝,一身煞气绕着周身,人人噤若寒蝉。

然而,就是这样的景昭,在这样的场合,居然对童殊、辛五温言款语,特殊礼待,引得周围之人纷纷向童殊与辛五投来诧异的目光。

而童殊面色含笑,辛五冷若冰霜,于是大家偏爱看童殊。

童殊被这么多人看着,他却只看那名雅致男子。以童殊五十年前的见识:论雅,仙门中最雅的当数芙蓉山。其中以陆岚的清雅最是著称,一张长琴,一袭芙蓉碧衣,外表上是称得极雅极清。论贵,则是南边一个仙门,喜着重锦,佩带金玉之饰,是几千年的名门,血统贵,行头贵,贵不可言。

而两者结合,极雅极贵的,却是少有,这是童殊见过结合的最好的一个人。这是第一个给他这种感觉的人,他印象里是没有这样的人,却总觉哪里熟悉,他索性与那男子对视起来。

他这般盯着人不放,让人有些为难,那男子被看得面露疑云,便礼貌地朝景昭投去求助的目光。

景昭简短介绍道:“青凌峰峰主,傅氏宗主傅谨。”

得景昭引荐,傅谨便对童殊含笑点头。

傅谨风度娴雅,礼数周到。

却有一名傅氏家使架势十足地出列,维护傅谨的威仪道:“这是我们颜回尊。”

傅谨拦了一下家使,对童殊主动温声道:“不敢担什么尊,傅某表字灵安,小公子叫我表字便可。再则,傅某在甘苦寺学佛,有号颜回居士,也可叫我颜回。”

乍一听到甘苦寺,童殊心中一阵微妙。

他与甘苦寺颇有渊源,孩童时差点被剃度收为小沙弥,是以知道甘苦寺是不收俗家弟子的,此时一听傅谨所言,不由心中生出疑问:甘苦寺何时开始公开收俗家弟子了?那甘苦寺住持一嗔大师是出了名的不问俗事,怎的会允许寺里的俗家弟子大行其道?

囿于场合不对,这疑问只在童殊心头转了转,并未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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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至于这位傅谨,童殊一听姓傅,心中便大约知道了。傅姓他非常熟悉的一个姓氏,他很快从记忆中拣出一个名字。

傅涯。

傅涯曾是芙蓉山灵资总管,陆岚的心腹,常年躬着背,年纪不算长,却谨慎得过分,像个小老头儿。童殊虽自小被排除于宗务外,但到底是嫡公子,明面上宗中各峰主和掌事见了他都得对他礼敬有加。

这傅涯因是灵资总管,童殊接触的多些。他少时爱做些玩意儿,常要用到灵资,每每去找傅涯,对方常是面上热情应下,私下里再去请示陆岚,得了陆岚的回绝便压下东西为难的不能发给他。这般面上老好人的作为,每每叫童殊无法挑错,想怨都怨不起来。

看着是个老好人,背后是什么心肠却不好说。

这傅谨便是傅涯的长子。

陆殊与傅谨交情不深,点头之交而已。

第一次知道傅谨的名字是在芙蓉山训院,他当时在那里受罚,这个叫傅谨的小少年正好在院子里做些杂务。傅谨年纪与他相当,个子却比他矮半头,看起来十分文弱,大约好奇陆殊受罚居然还满脸笑容,便时不时拿眼偷瞧陆殊。

这一分心,那一日满满的杂务傅谨便没有做完,被日落时来检查的傅涯好一通数落,还请出了戒尺来打。

彼时陆殊年纪尚小,刚领完罚,从院门出来,见这小少年被父亲训得眼角通红,手肿得老高,陆殊“行侠仗义”的毛病便犯了,从傅涯手中把戒尺夺了。

傅涯见是小陆殊面上不敢怠慢,只得罢了,当时恨铁不成钢的向小陆殊介绍道:“这便是我那不长进的长子,傅谨。”

傅谨。

小陆殊于是记住了这个名字。

那傅谨受了小陆殊相助,跟着父亲回去路上频频回头看小陆殊,那时的傅谨眉眼清秀,回头时期期艾艾的结交之意明白纯真。

只是,后来虽然时有相见,小陆殊却再也未从傅谨脸上看到那种无邪期艾的神情,他们最终只是泛泛之交,并没有过多的交情。

后来,小陆殊才知道那日做的“好事”却是帮了倒忙,他那阵子一直留心想看傅谨后来如何,总见不到人。很久以后才听说傅谨回到傅氏的青凌峰还是被父亲罚了,而且罚的更重,受了不轻的伤,连着小半月都呆在青凌峰,以至于小半月都销声匿迹了般。

小陆殊想着有机会再问问傅谨,却是很久也难碰上一面,慢慢想法便淡了,隔许久路上见着,傅谨对他远远行礼,两人点头致意,那日之事便没人再提起。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小个子的傅谨,那个窝在芙蓉山训院和偏殿做些杂务的小小憋屈少年,如今竟已是人人景仰的傅氏宗主和青凌峰的峰主,甚至收编了芙蓉山大部分灵资,成了芙蓉山背后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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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堂里四具尸首一字排开,全用白布遮着。

一队景行宗行者将死者家属及证人带到空房去问话,剩下的行者便开始处理这些尸首。

在景行宗清场之前,傅谨主动道:“傅某本是路过此处,听闻出事赶来相看,当时无人主持,傅某也就斗胆张罗了些事。现在既已有景行宗主持,傅某也就不再越俎代庖,我身上还有要务,先行一步了。”他说着,又十分自然地朝童殊添了一句,“童殊公子住哪里,可要同行?”

童殊是没办法与芙蓉山的人平心静气地相处的,更何况这傅谨还是现在芙蓉山名义上的金主,他客气地笑道:“我就住这里。”

“那傅某便先行了。”傅谨得体露出几分遗憾之色,保持着微笑与童殊致意告辞。

青凌峰此行有十几余人,然而走起来却井然有序,眨眼间一队人静悄悄地便退得干干净净,连衣袂间的摩擦声都极为微弱。

训练有素如此,可见傅谨治宗何等严谨。

童殊越发觉得微妙,这傅谨面上极雅极贵,却能将青凌峰治理得井井有条,短短几十年便一跃成为当世名宗,背后手腕不容小觑。

绝不是那日在训院里见到的畏缩纯真的小少年了,亦绝不是面上那般客气好说话的。

童殊不由眯了眯眼。

傅氏一走,旁人围观的也就很有眼色地跟着散尽,不必等景行宗开口清场,傅谨便替景行宗把人都散了。

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还有谦谦君子的低调做派,难怪童殊一路行来,好几回听到傅氏的名号,几乎全是交口称赞。不像芙蓉山的三位——陆岚、陆殊和柳棠——人见人骂。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童殊一直目送傅谨离去,他对傅谨的印象从一开始的惊艳到现在的微妙,这傅谨很好,极雅极谦,几乎挑不出错处,但就是哪里有些古怪,他沉思琢磨着,冷不丁旁边一道冰冷声音:“你要看到何时?”

童殊被那话音刺得脊背发凉,回头,便被辛五的冷气罩住了,本能地缩了缩肩膀,顺口回道:“看完了。”

辛五面无表情看他片刻,未再置言。

童殊缩了缩脑袋,今天可真不能再若辛五生气,好不容易哄回来的。

那厢已开始查看尸首,白布揭开,死者都是男性,死状无一例外被掏尽五脏六腑,浑身血淋淋的抓伤,眼球充满血丝外凸,像是有无限怨恨和极端恐惧。

童殊挨个看了一眼,心中一阵厌恶,撤回目光。

如今的邪魔外道真是越来越长进,路数这么难看。

这要是让令雪楼看到,那害人的魔人估计死的要比这惨一百倍;换成他来弄,呵呵,下手也不会比令雪楼轻。

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不曾想,这些令雪楼与他严禁的邪术,现在不仅又露出来了,而且还露到台面上了。上回书铺老板说“邪魔之道,除了令陆时代,何曾不乱过?”当时只道是寻常一说,未料竟是如此之乱。

此时,景桢领人押了一人过来,那人被从头到脚罩了黑布,大概喉咙也被封了,不能发出半点声音。

黑布揭开,露出里面一名胖油油的中年男子。景桢掐了个手决,那男子身子突然激烈的抖动了一下,喉咙里开始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叫。

景桢斥道:“好好说话!”

那胖子却像听不懂般,仍是古怪的四肢乱抖,口流涎水,眼角发直。

是个傻子?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景桢对景昭一恭手道:“宗主,在现场抓到他的时候,就这副样子。”

景昭凌厉地扫了那胖子一眼,正常人是受不住景昭这等威压的,那胖子自然也受不住,却不是敬畏的表现,而是像真傻子似的瑟缩抖动,喊着“怕怕怕”直往离他最近的景桢脚下缩去,伸手就要抱腿。

景桢退开一步,喝道:“不许动!”

胖子被喝一声,呜呜咽咽倒地伏下,竟是放声大哭起来。

换了景椿过来耐心地问了几句,这胖子要么哭,要么乱叫,问什么都是答非所问,神智不清的样子,既像个傻子,又像个疯子。

景昭神色微凛,略一沉思,转头来看童殊和辛五。

童殊有话要说,他看景行宗都是正人君子,有些事还是他比较拿手,便对景昭指了指自己。

见景昭没有拦他,童殊便对那胖子叫了一声:“胖子!”

他这叫声,没用什么法术,那胖子浑似无觉。

童殊并不意外,他冷笑一声,扬手一道清魇符朝胖子后脑勺落下去,那胖子背对着他,看不见,躲不开,生生地受了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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