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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万一(1 / 2)


少年听出他讥讽之意,脸色沉下道:“蝠王。”

陆殊一愣,未料对方还有些见识,又问:“可知此妖来历?”

少年道:“百年前瘟疫余毒。”

他们所进之洞乃是蝠王洞,蝠王属滇池附近一种稀有剧毒蝙蝠,早年一直隐于深林,曾被人恶意炼为灵兽,致瘟疫漫延,凡间哀鸿遍野,仙道也难逃厄运。恶疫绵延数月,直到一位隐世修士炼出避疫丹,才化解了一场浩劫。

而后景行宗寻出真凶,将其镇于戒妄山最底一层监狱,具上五刑和下五刑,凶犯血尽而死。据仙史记载,当年被强行炼成妖的蝠王及蝠群已被烧尽,却不知为何,竟有漏网之蝠留到如今。

“哦。”陆殊哼了一声,心想这少年比起日间那些喊打喊杀的修士算是做了功课有备而来的,方才破了他的阵也算是无心之举,毕竟他那符阵旁人也看不懂,于是先前那点气也消去大半。陆殊心大,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他相貌随母亲眼笑眉飞,只要不是刻意绷着便成日像噙着几分笑意。

于是再开口时松了紧绷的嘴角,便有了几分语笑晏晏,有些招呼客人的意味道:“你既知此妖厉害,便不要妄自尊大,还此妖单凭人力难以收伏。你若是愿意帮忙,便留下听我指挥;你若是不愿意,出洞右转,怎么来的怎么走。”

这话语气不算客气,姿态有点高,一副主人家的口吻让人听着有些不爽;但本意却是好的,和解的意思明摆着,台阶也给递出去了,有点眼力见的人,该是知道要顺着台阶下了。

然而,这少年气质清贵,大约是高高在上被人捧惯了的,对陆殊这番话一个字的情都没领,而是露出不悦的神情,冷沉着道:“你命令我?”

陆殊正埋头查看符阵,被这语气一刺,火一下就冒起来了,他从小到大吵架没输过,从来只有他嗤人,难得主动让一回,对方还不识好歹。陆殊当下搓了搓手,徐徐站起,咬牙冷笑道:“此洞乃我先到,符阵是我花了半个月才布好的,若是没有你从中搅局,我现在只要坐在这洞口等那妖兽自投罗网便可。你知道你方才所为是什么吗?是坏人心血,是毁人谋划!我命令你怎么了,我便是赶你出去,又有何不可?”

那少年大约没料到陆殊变脸如此之快,面色一哂,而后有一瞬间的黯然。不过,他很快便冷下脸,不甘示弱地威胁道:“你敢?”

陆殊最烦人威胁他,语气越发强硬道:“你看我敢不敢!你当我的符阵那般没用,你一剑便用不了了?我告诉你,你此刻踩在我阵中,我叫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你要不要试试看?”

少年一愣,眼底黯然之色更重了。只是他冷习惯了没有显出来,但他大概也没想好要如何与陆殊吵架,于是开口便少了几分气势,道:“你还想行凶不成?”

陆殊占了上风,心中得意,道:“我本不欲对你出手,是你非与我不对付。你现在离开,我不为难你。”

少年颦眉,怒道:“凭何我走?”

陆殊一挑眉,冷嗤一声道:“因为我肯定是不走的啊,那只能你走了!你留在此处又不肯与我配合,那我肯定不能留着你与我争抢妖丹。”

少年闻言,却是缓缓松了眉,淡漠道:“我不为妖丹而来。”

这回轮到陆殊愣住了,他不由重新打量了一番少年——对方一身玄衣看似素简,其实袖口衫尾皆有黑金绣纹,镶边是一指宽的鸦色亮绸,这一看便发现衣衫质地亦是上品绸缎。

富不外露,锦衣夜行,不与人争利——陆殊心下暗叹此人还算有几分涵养,于是心中减去了几分针对之意,语气不禁也好了些许,道:“既如此,大家各凭本事,你莫要再破我的阵便是。”

陆殊态度说变又变,少年又是一愣,这回眼底没有黯然之色,微闪着光,也不知他平日性子是何等的一潭死水,便是那点光也掩饰了,只低声道:“好。”

然而,两人脾性不同,目的不同,处在一处总有矛盾。那少年也不知吃错什么药,陆殊要往东,他便要往西。

而陆殊呢,人家越是跟他对着干,他便越是要压人一头,于是便出现了陆殊要修补阵法引妖出洞,少年执意要主动出击,两人还没打着蝠王,已经好几次差点动手了。

最后,陆殊见拦不住少年,干脆两眼一闭坐到一边修补阵法,一边提前替少年念起往生功德咒。心想:有钱人家的少爷果然是惯坏了的,既然劝不动,爱干嘛干嘛,不吃点苦头不知人间疾苦。

他所坐的地方处于石洞一处拐角,外面的光到此处已熹微昏暗,一个折角后洞里便彻底陷入黑暗了,陆殊一笑,拿出一盏灯。

此灯形制特别,共有八面,每一面都画着古怪的线条,似图案又似符咒。更奇在随着陆殊一声令下“亮”,那灯竟自行点燃;再随着陆殊一声“走”,那灯竟应身飘了起来,似能通意念一般,悬在陆殊身前照明引路。

陆殊霎时喜笑颜开,笑道:“灯兄啊灯兄,关键时刻你果然够朋友,等我回家去,你可一定要在我娘面前亮一亮啊!”他说着,拿眼去瞥少年。

十六岁的少年正是争风攀比的年纪,做出这等奇巧之物,不炫一炫,实在对不住自己一番辛苦,要是有人夸一夸就更完满了。

陆殊便有意引那灯往少年方向飞,只见那少年原已取出乾坤袋,正要从中拿出什么,瞥见陆殊的灯,手一停,而后又收回手。然后目光移到陆殊这里,看到了陆殊显摆的表情,微微一顿,目光在陆殊脸上停了一下,再扫到那灯上,最后面无表情的扭开了。

有些意外,那少年竟没有说出什么反讥刻薄的话。

可是,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艳羡的神情或是说一句赞美的话。

但是,这并不妨碍陆殊以自己的方式解读到对方羡慕的意思——毕竟对方本来应该是要拿灯,看到他的灯便不好意思拿出来了,而且那种看一眼便硬忍住再扭开的神情难度不正是嫉妒?!

陆殊感到有被讨好,他被熨贴得很舒服,愉悦地吹了一声口哨,瞬间将两人的不愉快抛诸脑后,主动走向前,引着那灯悬飞到少年身前,得意地指着灯道:“这是引路灯,我不眠不休做了七天七夜,想拿它来哄我娘高兴。可在家时它不给面子,不肯亮一亮,惹的我娘还反过来宽慰我。我原给它取名‘八面威风’,今日它见势不同竟亮了,很是会见风使舵,我决定给它改个名字叫‘八面玲珑’。”

少年侧着脸,默然听着,面上还是那副与陆殊斗气的模样。但这在陆殊眼里便解读成了因妒生恨而不肯看灯。

这比什么赞美之词都正中陆殊下怀,陆殊兴奋得面色微酡,道:“你看我这灯聪明罢?”

似是应陆殊的说法,那灯见着少年,竟兴奋地绕着少年飞了一圈,最后停在那少年背上那把古朴的重剑之上,激动地一阵乱抖,像是下峰见到大官般各种示好、谄媚十足。陆殊见此,一边替灯丢脸,一边惊异的眼睛都亮了。

那少年抬眸,此到陆殊眼里的光,一个“不”字卡在喉间,慢慢咽了下去。

陆殊沉浸在灯上,他越想越觉得这灯聪明,惊呼道:“它竟然还会讨好你和你的剑?见人下碟,果然是八面玲珑啊!”

陆殊笑得眼睛里好似含着一盈波光,少年目光顿在陆殊那波光之上,正巧那枚八面灯飞到少年头顶,那少年才惊觉般挪开目光,也不知是在打量那灯还是在想旁的什么,俄尔才道:“你以杂学入道?”

陆殊年少时,顶烦人说他是杂学修士,显得他只会修修补补很不伟岸很没仙风,他立时反驳道:“仗剑江湖,御剑飞行,我堂堂男儿,自然是以剑入道的。”

那少年被驳的目光一沉,倒也不再驳回,而是思索片刻,才道:“我从前……方才见你在外面,用的亦是杂学之道。”

陆殊一仰头笑道:“一些乌合之众,雕虫小技足矣,不必出剑。”

两人于三言两语中便已散去争意。少年人气性如同六月的天,乌云密布到天高气爽不过是一阵风的事。

夜渐深,灯就位,陆殊说笑几句过后,心想总算解决了这个麻烦少年,他拍拍手道:“时辰不早了,干活吧。”

他所布符阵极为复杂,密密麻麻的线,加上头尾相接的古怪符咒,陆殊一一排查,总算找出被少年破坏的关节,盘膝坐下,手指如飞地修补起来。

他一不说话,周遭立时安静下来。

八面灯悬在他身侧,澄赤的灯光照得他脸颊到耳垂都染上了一层薄.红。他性子跳脱,大约谁都拘不住他,他皮肤晒得微有麦色,但轮廓线条却较一般男子柔和,眉眼清艳,密长的睫毛微微上翘,唇边浅浅一个酒窝。

这酒窝不知能盛下多少酒?又有何等深不可测的酒量?此刻,浅浅一弯那酒窝,竟吸尽了光。

少年突然像忍受不了似的扭开了目光,望向黑乎乎的洞顶。

陆殊动作极快,片刻便修好了阵。旋身跳起,他一边拍去身后的灰,一边自言自语道:“要怎么把它引出来呢?”

“我来。”少年居然少有配合,主动请缨。

陆殊乐见其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出人意料的是,那玄衣少年当真有些本事,陆殊在洞口诱了半月都没出来的妖兽,竟被那少年几个剑招给激出来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尽管陆殊曾在上邪经集阁里再三查证,尽管那少年也是有备而来,事实还是超出了他们的预料——招来的并不是疫蝠王,而是另一只三品的蝠妖。

这如同当头一棒,给陆殊来了个措手不及。

那妖兽来的急,陆殊所布的第一至第五重阵被那妖兽巨翅扇的稀碎,直到第六重才把那畜生拦住。

此阵共有九重,要旨是一重重耗尽妖物力气。此时被一举冲破六重,陆殊心道不好,飞快地加固符阵,一层层符咒落下去,千百条经线交织,眼看就要将那灵兽缚成球,那妖物做困兽之斗又挣破了第七重。

陆殊一惊,忙又沉气加织第八重符阵。

就在此时,天外飞来一道银光,一股凛冽的剑意刺破符阵,直冲那妖兽。

“不要!”陆殊拔剑相击,然而他那把稀疏平常的剑在那把不知是何来头的长剑之下不堪一击,断成几段落地。又因他这一挡,化去对方剑势三分,剑锋准头偏了几寸,蝠妖被一剑刺穿,却没中要害,发出一声凄厉的尖鸣。

“不好!”陆殊在那蝠妖中剑是喊了第一声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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