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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心魔(1 / 2)


那几年间臬司仙使一骑绝尘、独领风骚,陆殊在许多重大场合里,经常看到在贵宾席上端坐着的冷漠的臬司大人。

但凡是名门大宗子弟,没有不认得景决的,只在这偏远之地才有人认不出景决。若是方才那些人回头得知今日他们争吵之人是臬司大人,怕是一个个都要吓得半死。

陆殊当时将景决拉出门,走出颇远才停下来。

那时的陆殊并不觉得自己与景决有什么交情,他不肯在人前丢人,是以走得略慢,勉强掩饰住了跛态,于是也分不出精力与景决说话。

而那时的景决已经被封对陆殊的记忆。

他在景行宗听到陆殊的事时,便是一怔,而后这件事便一直萦绕在他脑海,这突如其来的困扰搅得他好几天无法专注精力,心一直悬着落不下来,于是在某一天夜里,他突然下了景行山,一路寻着陆殊的踪迹而来。

他心中不明所以,脚下却是从未停顿,直到找到这处小城,看到了陆殊,空落落的心仿佛才回到胸腔。

这样的行为,其实十分荒唐,于是他给自己找了一个说辞——要查证陆殊弑父真相。

而当他看到陆殊时,那套说辞自然被抛诸脑后,好似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跟着陆殊,就叫他心思不再空悬。

可见着这样的陆殊,他心神不定,似有无数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是以,双方都各有心事,两相无声的走到了小城郊外。

再往前走,便是魔域边界。

陆殊终于停住步子,他方吃了一腕热面,腹饱温暖,四肢也显得有力气了些,他出神地望着边界上腾空的幽云,突然便笑了。

那是一种放下放下包袱的笑意,憋了几个月的痛苦好似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人,只要还有希望,就还有笑着走下去的勇气。

然而他带着笑转向景决:“谢谢你。”

景决被他的笑恍了神,一时没回上话。

陆殊道:“你是第一个肯为我说话的人,我很感激。不过,以后不必了,没必要为我浪费口舌,因为,我已经不在意了。”

景决敏锐地觉出不对,心中生出某种不好的预感,那预感让他想去拉陆殊的手,可伸到一半又觉不妥,只问:“你想去做什么?”

陆殊道:“你听说过魔域里有个魇市吗?据说那里很漂亮,很安定,魇市的主人会收留无家可归之人,只要进了那里,便不会再有恶意攻讦,在里面的人可以慢慢放下仇恨。”

魇市乃令雪楼所建,初时还无人知晓,而后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去,近几年间,轰动两界,竟有不少仙道的失意之人想要前去。

但是,要去魇市便得越过那条深不见底的斩魔壑,而那斩魔壑上还有历代魔王布下的禁制,更有令雪楼建的魔门,而魔门之上还有魇门阙。

入魔域得越过魇门阙。

出魔域也得越过魇门阙。

而,魇门魔君守魔门,无人敢战令雪楼。

是以尽管有仙道人士对魇市心生向往,却无人胆敢前往。

景决心中那种不好预感愈发强烈,但他尚未敢往陆殊想去魔域想,只如实答道:“听说过。”

陆殊目光放远,他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语气也变得悠远:“此去百里,便是魔域了。”

陆殊语气里的向往之意已十分明确,景决立刻便明白了那不好的预感是什么,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语气问:“你想去魔域?”

陆殊瞧见景决脸上凝重的神色,他展开一个诡丽的笑道:“臬司大人这般紧张,是觉得魔域不好?”

陆殊如此回答,显然已是承认了。

景决自己都不知为何心中生出强烈的惶惶之感,是以语气都有些不稳:“魔道终非正道,修行看似飞速,实则更为不易。邪魔外道,仙魔殊途,陆殊,你乃仙门子弟,何至于投身魔域?”

陆殊心想,果然是臬司仙使,识人断言的能耐超乎常人,只凭他两三言语便猜到他的决心。

他道:“你会这么劝我是因为你还当我是仙门子弟,可是,你别忘了,我已经不是了。”

景决不知为何,对眼前算是陌生的陆殊竟是生出百般不舍之意,他道:“你回不得芙蓉山,还可以去他处。”

陆殊轻笑道:“是吗?你刚才也看到了,到了这么偏僻的地方都还有人骂我,你觉得有哪个门派敢收我?”

“我——”景决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我可以带你走,强行咬了舌头改成,“你肯来景行宗吗?”

问出这句话,他自己讶异非常,明明他与陆殊并不相熟,方才竟然生出强烈的想要将陆殊带回家的冲动。

陆殊也是听得一惊,不过他很快便摇头笑道:“你是在可怜我吗?”

“……”有可怜,也有心疼。景决一时竟无法回答。

“景行宗?我又不姓景。”陆殊耸耸肩膀道,“你们景行宗收外家弟子的考核非常严格,其中最难的一项,是要考核奉法执道之心。你看,我现在是一个想入魔道的人,你们最看重的奉法执道之心,我怕是没有。”

“也并非都要考核,也可以……”景决再一次猛的止住话,他方才想说也可以将陆殊娶回去。这样的想法过于匪夷所思,他自己先惊在原地。

陆殊看景决越说越小声,心中了然对方已自知失言,便也没将景决的话放在心上,他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我萍水相逢,你肯为我仗义执言,还肯送我一路,我心中十分已经感激。”

景决听懂了陆殊所说的送他一路是什么意思,心中直坠下沉,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为何对陆殊莫名关注,也不知为何会生出想要带陆殊回家的想法,更不知此时为何心中如些绞痛。

他内府翻涌,有惊涛骇浪想要冲破某个无形的屏障。

于是他定在原地,强压着内府的动荡,勉强维持着面色平静。

此时正值月中,夜幕降下,望月升起。

皎洁的月晖照得天地如洗,银辉落进陆殊眼里,闪动起皓皓芒锋。

景决心中某个地方一动——这般的眸光,好似见过。

仿佛不仅见过,他曾经还极是喜爱。

他瞧着陆殊的眼睛有片刻的失神,然后便听陆殊道:“你方才说过,仙魔殊途,我今夜走出这一步,往后你我便是道途相迥。若再有相遇,难免要兵刃相见。不过,我会一直记住今夜你来送我,若有朝一日,你我敌对,我会让你一回。”

陆殊的语气笃定好好像一定会称王回来一般。

可是从未有道人能越得过魇门阙,令雪楼那般逆天的魔鬼存在又怎会给陆殊留下活路。

景决心中越发惶然,这一回,他没能管住自己的手,伸手握住陆殊的手道:“不要去。”

陆殊被他抓得一怔,想要挣脱,可他四肢无力,毫无修为,根本抵抗不了景决。他心中不由升起恼意,语气也转为冷硬道:“我以为,你能送我,便是与旁人不同。怎么,你想要劝我?”

景决蹙起眉,喉间一动,却是无话可说——他确实是想劝。

陆殊冷笑一声道:“可是,你又凭什么劝我?戒妄律中有哪一条规定仙道不得改投魔道?”

景决道:“我此行并非以臬司使的名义来寻你。”

陆殊目光中现出锐色:“那么,既然你不是为拿我而来,还请景公子自重。”

景决被陆殊冰凉的眸光刺得一痛,松开手。

陆殊抬步往前,不再理会景决。

景决数陆殊想将人拉住,可是拉住以后呢?陆殊又会像方才那般恼他。

他确实没有立场来劝陆殊,也没有理由将陆殊带回家,更不用陆殊肯定不会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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