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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知秋(1 / 2)


柳棠说的太理所当然,童殊愣愣点头。

点完头又猛然摇头,他想说不对,可是直接反对就像在质疑柳棠大弟子的地位,大弟子与少主之间微妙的关系一直是他们之间刻意回避的矛盾。

童殊绕开了这点,捉住了其中最关键的信息:“所以师兄,芙蓉山确实出事了对不对?”

柳棠面色不变,以一种谈论寻常事的表情道:“傅谨找了你许多次,他肯定跟你说了很多。不必听他的,听我的。首席掌宗弟子还在,由不得他胡说。”

童殊想,傅谨找我许多次,说明芙蓉山的事情已非现有芙蓉山的人力所能解决,童殊斟酌着道:“若是家事呢?”

柳棠温和地说:“北麓小苑的事,我是兄长,你是弟弟,也轮不到你来,小殊,听师兄的话,不要再问了。”

柳棠这是偷换概念,可是把家换成北麓小苑确实也无不妥,柳棠越是这样,童殊越惊疑,童殊不能缚手缚脚地被柳棠左右,他要找一个切口:“可是——”

柳棠的发如雪,甚至比窗外灯映下的雪还要白,配着柳棠雅致的面容,竟也不显苍老,反衬出飘逸出尘。他说话温润轻柔,叫人听不出针对之意,可内容却是诛心的:“小殊也有血脉成见么?我一样长在师娘膝下,怎就不如你?”

“不是这样的。”童殊要打破这种被主导的谈话,柳棠对旁人或许会咄咄相逼,甚至有时固执己见一味的维护陆岚的权威,但是柳棠对他一直是温文尔雅的,这种突然的改变,背后一定有某种特殊目的的驱使。

童殊接着道:“师兄,我们说的不是一件事。我想说的是,我毕竟曾是芙蓉山少主,我的故乡在石镜湖畔,那里有我断不掉的亲缘。”

柳棠耐心地听他说完,甚至还微微勾出了笑,他像一个兄长那样,抬手揉了揉童殊的发顶,手指收得适当,没有逾越半分,语气亲和如同在哄年少的弟弟:“小殊啊,你已经离开芙蓉山了,剔出族谱,逐出山门,芙蓉山的事情,你已经没有理由来插手了。”

童殊在这种亲和中打了个激灵,柳棠拿他被驱出宗的事情来戳他痛处,这绝对不是他的师兄会对他做的事情。他从内里冒着凉气,执拗地问出了最要紧的事:“师兄,拒霜剑定了传承给我,对么?”

“小殊啊……”柳棠重重叹了口气,语气似是无奈,“连你也要与我抢拒霜剑么?你知道的,我最想要的就是拒霜剑,不要跟我抢好不好?你要旁的什么,师兄都给你。”

童殊犀利指出:“可是师兄,你是一个纯琴修,为何要拒霜剑?”

柳棠和缓着道:“可是小殊,你也是一个纯琴修,你又要拒霜剑做什么?”

童殊已经被挑起锐意,谈判中被牵着走最为致命,他追根究底问出:“拒霜剑在何处?”

这个问题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拒霜剑在哪里,陆岚就在哪里;拒霜剑无主,陆岚便已死;拒霜剑有主,陆岚便尚存。

“你想看?”柳棠目光温和,静静地与童殊对视着。

“是。”童殊如是答,心想随便柳棠踩中哪个陷阱,都能给他点头绪。

他与柳棠目光较量着。

可是柳棠在那样的注目中,一丝闪烁皆无。

他像是极珍惜又很享受与童殊的每一次注目,他静静地瞧着童殊,直把童殊看得蹙起眉,并且露出在他面前得不到满足时惯常会有抿嘴神情时,他才突然扬起笑,带着笑意道:“小殊想见啊,师兄下回给你带来。”

这一句,等于回答——柳棠控制着拒霜,陆岚已死,传承没给童殊。

童殊从前没有怀疑过柳棠,连柳棠借上邪琵琶他都没有怀疑过。

可是这一次,他不信。

他既不信柳棠,也不信傅谨,这两个现在能控制芙蓉山的人,说的完全背道而驰,一定有人说假话。

至于谁真谁假,哪一句真,哪一句假,口说无凭,他谁都不信,他要自己去看。

答案就在《芙蓉剑经注释》《芙蓉琴义注释》中。

-

芙蓉山的事情越来越诡异,景决不提一字,柳棠极力瞒他,这两个人都选择将他推出局。

如果说景决的表现只是叫童殊起了疑心,那么柳棠表现出的与景决一样的态度则是证实了童殊的猜想——芙蓉山确实出事了,而且这件事牵涉到他。

他现在连景决也不相信了。

童殊想,现在,立刻,就要去看。

-

童殊在柳棠坦然的注视中败下阵来,他耷拉着脑袋,有几分垂头丧气的意思,这是在柳棠面前独有的孩子气。

这让柳棠很是受用,柳棠的神情不由更加和悦。他身形颀长,比童殊这副身体要高出半头,这样的身高对比让他产生童殊还是少年的错觉,他瞧了一会童殊的发顶,获得了片刻满足,内心一片平和安宁。

在开口前,柳棠望了一眼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这雪恐怕一时半会停不了。

而后他目光转回,从自己袖口、前襟芙蓉山服的碧色落到童殊的烈焰袍上,那是鬼门魔王才衬得起的红色。

这天太冷了,他凝视着童殊身上能燃化冰雪的炽红,他的小殊十分适合这样的浓艳,热烈而充满生机,好似夏日骄阳,他的小殊照见的应该是万物蓬勃与无限希望。

深渊已经囚满了人,柳棠想,若是连骄阳也殒落,那他还能仰望什么?

他对自己说:我要那骄阳日日升起,永生不息。

柳棠陷入了这样的沉默。

这是他醒转后唯一的沉默,很短暂。

他已经不会再摇摆犹豫,这个决定他做的很快,于是他开口道:“小殊,芙蓉山地处南方,难得见雪,景行山的梅花闻名遐迩,你可要与我同去踏雪寻梅?”

童殊现在只想进上邪经集阁。

方才柳棠极力撇清童殊与芙蓉山的关系已经让童殊心生警惕,现在莫名的邀请更像是在拖延时间。

柳棠不想让他看清局势,而且态度十分强硬,不惜说诛心之话,这叫童殊意识到问题已经刻不容缓。

于是童殊选择拒绝,他道:“师兄,时辰尚早,外面天黑,不如等风雪小些日头出了再一同去吧?”

柳棠似是没听出他的拒绝之意,而是愉悦地应了约定:“那我先去看看,待风雪小了,再与小殊一起踏雪。”

柳棠出门前披了大氅,取了伞,他甚至还提了灯笼,就像是寻常的一次出门。赤棃是柳棠寸步不离的,修士大多也是随身携带法器,是以没有人觉得他带上长琴有反常之处。

柳棠走到殿门时,回望了一眼童殊,露出了童殊最熟悉的温和的笑意,道:“小殊,为兄去去就来。”

童殊是看着柳棠一步一步走出中殿,走进殿外风灯下,走进阴晦不明的风雪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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