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瑾不卑不亢:“就算我是大型翼族,我也一样这样说。”
“可惜公主不是。”
昌文十分不悦。
他一挥手道:“罢了,我们走!”
昌武追过去:“哥,连射箭都不练了吗?”
“没心情了!”
昌文是为首的人,他一走,其他大型翼族竟都跟着走了。
只是他们走了很远之后,灵瑾还依稀听到昌文在说话:“……也罢,鹤青先生说,一年以后,开不了灵弓的人都不能留下,反正就最后几个月,日后就见不到她了。
“至于以后……哼,什么公主。女君总不可能永远都是女君,我们兄弟二人也是凤凰,将来,等过了择君大典,还不知会如何……”
他们话说得不好听。
灵瑾定了定神,她平时奇奇怪怪的话听得多了,尽量不让那些话往心里去。
灵瑾回头看向小型翼族们,只见他们都感激地看着她。
向阳先回过神来,对灵瑾道谢:“那个,谢谢公主,没想到……竟又让公主帮了忙。”
向阳开口后,其他人也纷纷回过神来,叽叽喳喳地向灵瑾表达谢意。
小型翼族中有个女孩,长相与向阳有六七分像,正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灵瑾。
向阳见状,忙介绍道:“这是我妹妹,叫小芝。”
灵瑾明白过来,对对方一笑。
小芝看上去更为激动,耳羽都因为兴奋有些竖了起来,若非还是人身,只怕要飞上枝头叫两声。
向阳道:“这次实在抱歉……若非是我们没用,公主也不会和大型翼族有冲突。”
“谈不上冲突。”
灵瑾则寻常地道。
她指指箭靶:“既然他们已经走了,那我们轮流练习吧。今日之事,不要太放在心上。”
“嗯、好,说得也是。”
向阳勉强一笑,话说得轻巧,可眉间的阴霾却一丝未散。
他又对灵瑾行了一礼:“那我带妹妹去射箭了,这次多谢公主。还请公主……务必珍重。”
“嗯。”
目送向阳带着妹妹小芝离去,灵瑾却有些出神。
向阳虽然嘴上说着无恙,可神情仍然十分黯淡。
昌文虽然走了,但他那些话,似乎并非全无影响。
灵瑾垂眸,心情复杂。她明白向阳的沮丧,可不知道该从何安慰起。
小型翼族修习射箭,会遇见的偏见多得很。灵瑾有公主的名头抵挡,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人。旁人多说无益,唯有自己调整。
灵瑾垂首,调整弓弦,在落叶秋霜之中,沉默射箭。
然而几日后,灵瑾练完射箭,从校场中走出来,却见向阳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校场外,瘦小的身影淡薄,影子被斜阳拉得修长。
他见灵瑾出来,便张皇地站起,格外恭敬地对灵瑾鞠躬行礼。然后,他就静静站在原处,凝望着刚出来的灵瑾,似是专程在等她。
灵瑾背着弓走向向阳,问:“你有事找我?”
“也不算。”
向阳笑了笑,神情低落但却平静。
他说:“其实我今天,是专程想向公主道别的。”
“……道别?”
“嗯。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放弃继续修习射艺了。我这样的人,继续在初级射艺里修炼也是浪费时间,打算退出,从明年开始,改成修习短兵。那个更轻,也更适合小型鸟。”
灵瑾心头一惊,她问:“是因为昌文那天的话吗?那只是他片面之言,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也不全是。”
向阳黯然一笑,摇了摇头。
“其实这个问题,不必他们反复提起,我自己也在心里思虑许久了。昌文那天话说得难听,但大部分并非虚言。自古以来,小型翼族从未有过拉开灵弓的例子,我的确喜欢射艺,也认为射艺是翼族的精神所在,但想要自己修习,恐怕确实是痴人说梦了。不怪昌文,是我自己如今才认清现实。”
说到这里,向阳神情讪然,似是自嘲:“不瞒公主说,我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远远地飞到树上,看那些神弓手射箭,心中觉得他们神武无比,便生出向往之心,以为自己也可以。小时候,总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妄想自己与别人是不同的,认为其他小型翼族拉不开灵弓,我却不一定,说不定就可以当第一人。直到如今才发觉,我的资质如此普通,不要说拉开灵弓,就连普通地射中靶子,都已经觉得很难。”
但这时,向阳的眼睛又亮了回来,熠熠生辉地看着灵瑾:“但是,公主与我不同!我注定拉不开灵弓,公主却不一定!公主不仅天资出众,远远在众人之上,还有一半云鹤世家的血统,以公主的才能,结果定能有所不同!”
向阳的语调如此高昂,眼眸亮得惊人,就像他自己的火花虽然熄灭了,但灵瑾却仍然是他最后的希望之火一般,仿佛只要灵瑾没有失败,他的希望就还没有完全破灭。
他说:“虽然我日后不会再修习射艺了,但我还会在远处默默地支持公主的。等到公主花开之日,定能让众人都大吃一惊!”
灵瑾被向阳期盼的目光望得心悸。
她说:“我未必有那么好……”
向阳却坚定不移地道:“公主太自谦了,公主的实力我们有目共睹,等日后,公主定能有一番大的成就。”
如此夸张的称赞,让灵瑾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她握紧肩上的弓臂,沉默地抿了下嘴唇,不着痕迹地避开这个话题。
灵瑾往四周看看,改口问道:“那你妹妹呢?她也和你一样想吗?”
“不,小芝她……”
提到妹妹,向阳的神色忽然悔愧伤感起来,微微有所触动。
他说:“是我对不起小芝。我们是孪生兄妹,其实当初,小芝是看我练习射箭,她才也喜欢上,决定一起学的。她天赋与我差不多,若不是我,也不会连累她做无用功……不过,她的想法与我不同,小芝说她想坚持到初级射艺修完,还会继续留在这里。”
言罢,向阳对灵瑾又抱了一下拳,认真道:“公主,就此拜别了。”
傍晚,寻瑜在屋子里刻木雕。他平时都会关注妹妹的动静,可这日却左等右等没等到灵瑾回来,心中觉得奇怪,便外出去大学堂找。
灵瑾生活规律而单调,克己如修士。她平时的日常,几乎就是练射箭、修炼、尝试灵弓,然后循环往复。所以,她有可能出没的地方也只有几处,不算难找。
果不其然,寻瑜赶到大学堂弓射场时,就见到灵瑾独自留在那里。
寻瑜找到她时,天色已晚,灯色晕染,疏星寥落。
灵瑾抱着膝盖坐在弓射场的角落里。
弓射场上所有靶子都被射满了,无数箭矢近乎暴力蛮横地插满在箭靶上,仿佛箭靶不是箭靶,而是个扎满针的针垫。
鹤青先生留在弓射场上的灵球也被射了很多箭,但一个灵球都没破,反而是灵球周围散落了无数普通的箭矢。
灵瑾的箭筒空了,弓也射断了,折成两截,放在她身边。
她双手紧紧抱着膝盖,脸埋在其中,蜷缩成一团。灵瑾本就娇小,像这样缩着,像是天地间被遗弃的一个雪点,看着十分可怜。
寻瑜步调一顿,走了过去。
听到他的声音,灵瑾抬起头来,她眼眶是通红的,面颊有泪痕,似乎是哭过。
她看到是寻瑜,不由轻轻唤了一声:“哥哥……”
接着,灵瑾回过神来。她大约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抬手,用袖子去擦自己的眼角脸颊。
可惜眼下擦已经来不及了,她发红的眼睛和狼狈的泪痕,都不是轻易能掩盖住的,越擦反而越是醒目,还将头发也弄乱了,显得人分外无助。
那一刹那,寻瑜忽然体会到了心脏被死死揪紧的感觉。
接着,因为灵瑾的眼泪,一种愤怒的情绪毫无征兆地从他血液中腾升出来,沸腾到身体每一个角落。这种怒火,几乎差点让他化作原形,将每一根羽毛都燃烧起来。
寻瑜压抑着怒火。
他抿紧嘴唇,沉默地脱下自己赤色的外衫,用力裹在灵瑾身上。
深秋了,夜已微寒。
寻瑜冷声问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告诉我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