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这才注意到他将情绪流露得太明显,竟连女儿这样的小姑娘都看出来了。
他不禁怔了下,又无奈地弯了下嘴唇。
他说:“算是吧。”
大祭司顿了顿,也不瞒着灵瑾,说:“不过,这个,比起国家大事,倒更像是我个人的私心了。”
大祭司望向灵瑾,尽量放柔了语调,问她:“瑾儿有没有想过,若是将来你们母亲不再当女君了,你可能也不再有公主这个虚衔,生活会有什么变化?到时,瑾儿可有什么想做的事?”
灵瑾思索片刻,便回答道:“到时候,应该还是要继续练习射箭。不过,不能随时用宫中的弓射场,大概没现在那么方便了。”
她想了想,又问:“爹,如果我在附近的山上找块空地,做几个草垛,然后继续练射箭的话,应该是可以的吧?”
大祭司失笑。
他道:“可以可以。这你放心吧,我与你们母亲私下商量过,等她退位之后,我也随她一起离开,到时候应该会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旭儿她也爱射箭,总要留一片山头做弓射场用,这少不了你们母女俩的,你放心吧。”
灵瑾眼前一亮,不仅放心了,甚至有些期待了起来。
“我知道了。”
灵瑾一笑。
但她又偏头问道:“不过,爹爹忽然说这个做什么?离下一次择君大典,还有七十多年。”
“只有七十多年了。”
大祭司叹道。
他慢慢地说:“瑾儿,其实我这次观星,的确看到了一些和过往不同的东西。但并非是关于三族局面,而仅仅是关于翼族的未来。”
灵瑾从未在一向温和的父亲脸上见到过这般肃穆的样子。
她问:“难道是有坏事吗?”
“不,正好相反,对翼族来说,是巨大的吉兆。”
大祭司闭上眼,银色的祭司珠凝在他眉心,他缓缓叙述起他从星象中看到的趋势。
他说:“在翼国的星盘中心,有一颗了不起的新星将要亮起来了。它已经积蓄了多年的力量,而现在,在一次迫近的混乱中,这颗亮星终于要第一次展示出它真正的光彩。它将照亮翼族前行的道路,指引众人光明的方向,或经波折磨难,但日后,它终将拨云见天,逆转乾坤,为世间带来真正的繁盛,如神女一般为世人所铭记。”
灵瑾呼了一声,睁大眼道:“好厉害。”
大祭司感慨:“是啊。”
她问:“既然将有这么厉害的人出现在翼族,爹,你为何还要担忧呢?”
大祭司笑笑,道:“或许是因为,多少有些不甘心吧。”
他顿了顿,对灵瑾说:“其实我,多么希望这颗新星,会是你们的母亲。”
“……!”
灵瑾一怔。
大祭司忧郁下来,轻轻地说:“她也是全心为了翼族着想的,她同样很有天赋。在她刚刚登基之时,我同样观星占卜过,那时我从未见过有帝星能够如此明亮。说实话,我曾期盼着,她能带领翼族千年、数千年。她现在才不过八百岁出头,本应该再鼎盛许多年,若非与龙君一战,她的翅膀……”
说到这里,大祭司眼中化出浓浓的痛色。
他轻轻地叹气道:“如今这颗新星如此明亮,依照翼族择君的习俗,它将来,很有可能会顶替你的母亲,成为新的凤凰君。
“倒不是多么留恋这个万人之上的地位,人总有盛衰转变,该退迟早是要退的。只是后来者如此明亮,或许会完全遮蔽她曾有的星光。我陪你们母亲已有这么多年,我亲眼看着她一步步前行至此,为翼族倾其所有,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她能够风风光光地离开这里,即便不再为君,也仍受众人爱戴。”
灵瑾一愣。
但她去握大祭司的手,道:“爹。”
大祭司看她。
灵瑾说:“你别难过。虽然我不能保证,几百年后,若母亲真的退位了,还能有多少人记得母亲,但是母亲所做的事,我们都知道。
“她是第一个真正平定了水族的凤凰君,母亲在位这七百年来,翼国也比过去强盛了无数。无论新来者能做到多么了不起的事,它也是走在母亲肩膀之上的,绝无可能忽视母亲留下的积淀。后人评说之时,定会提到母亲。更何况……”
灵瑾想了想,又补充道:“母亲在我亲生父母死后,将我当作亲生女儿养大。就算所有人都忘了,我也不会忘记母亲所做的一切。我想,哥哥也是如此。”
大祭司闻言,倒是浅浅笑了。
他轻抚灵瑾的脑袋,笑言道:“乖瑾儿。”
从祭司殿离开后,灵瑾回到凤凰宫。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和平时一样回房间,而是稍稍绕了路,从女君书房前经过。
女君书房的灯仍亮着,她就在里面。
灵瑾在门口来回走了几圈,最后没有敲门,而是绕到窗边,悄悄往里头看。
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正好与女君对上眼。
女君从容地撑着手靠在桌案上,手里玩着笔,眼梢上扬,唇角戏谑,一双凤眸笑盈盈地望着她,像是早在等了一般。
她笑眯眯地招招手,道:“笨瑾儿,怎么忽然跟娘这么见外。别在外面瞎转了,进来陪我聊聊天吧。”
“……”
灵瑾自以为脚步已经放得很轻,没想到这么容易被女君抓包,登时面上一红。
她推门进去,赧然唤道:“娘。”
女君瞥了她一眼,笑道:“你刚从你爹那里回来?”
灵瑾点了点头。
女君笑道:“他刚来我这里说过星象,但不知道怎么的,他观完星回来就拧着个脸,受了多大委屈似的,问他怎么回事还不肯说,笑死我了。本想放着不管算了,没想到你这个宝贝去了他那里一趟,也被他带成这样了。”
灵瑾局促地站着,被母亲说得不好意思。
她道:“娘,爹他是在担心你。”
“我知道。”
女君笑了一下,却洒脱道:“但他未免想得太多了,能早点退位,还有能人接班还不好?五千年前的凤凰君择光,因为太强了,打了一千八百年都没能输掉,又不敢把帝位交给不如他的人,活生生在这个宫里憋了快两千年,交班之时,他迫不及待地一拍翅膀就跑了,连叮嘱都忘了说。现在我这就可以走了,也算喜事一桩,我还年轻,好多事情想干呢。”
不过说着说着,女君又舔了下嘴唇,有些遗憾地道:“不过,可惜我生得晚了,不然当年碰上择光君,倒是可以帮他实现一下愿望。”
灵瑾听得呆了。
她原以为爹爹应该没把话跟母亲说得那么明白,却没想到就算大祭司没说,女君自己也猜到那么多了。
女君笑嘻嘻的,没将这事情放在心上,反而招手让灵瑾去她身边,笑道:“别说那些了,瑾儿你来得正好,过来看看,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
灵瑾此时还有些出神,母亲叫她,她就老老实实地走到女君身边,往奏疏上看去。
谁知,看到两封奏疏的内容,她也不由吃了一惊。
只听女君扬眉道:“这可真是赶巧了,水族和兽族同时要派使者来凤凰城,算算日子,到时候还要碰在同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