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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1 / 2)


天胜十五年的秋天,总是多雨,这日的一场雨从早下到午后才停,然而天依然阴沉着不肯开阳。

郧国公府的角门前,绀青扶着张思远上马车。李增劝他天冷别出门,平日也不与别人往来,偏偏去见河东回来的都虞侯。若无“信件”一事,他们故友重逢,大可谈心醉饮,但现在张思远傻了吧,这不就是往火坑里跳嘛!

程弘此次回京,花了大半月时间才交割完都虞侯之事,回京任从三品归德将军。他二十二岁得此官职,可谓是圣恩浩荡。不过他由武转武散官,细细品来,却并不是什么好事。

李增追着张思远唠叨,被关在了车门外。坏事情的口子已经撕开,不撕下去的话,愈合了也会留疤。偏偏张思远没事人一样,还要亲自去见程弘。

思夏知道,他认准的事,一定要做。也不是全无坏处,他二人若为此不再往来,那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其实,思夏也想见程弘。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能把祸水引到郧国公府!还有就是,张思远今日带她去灞桥,她就不用去学堂了,也不用写课业了。

“李翁回去吧。”思夏道,“程都虞奉旨回京,不会耽搁,我们权当去灞桥看看。”

李增哀叹一声,看着车子消失在十字街尽头。

思夏和绀青今日都穿了男装,戴了软角幞头,一身白色圆领袍,腰系革带,足登小黑靴。国朝常有女子扮男子的样子,但明人眼里一看脖子便知,连喉结都没有,指定是个女郎了。

这二人随着张思远一起去,倒真像两个侍从。

车子从胜业坊出来,向南行至新昌坊与升道坊中间,再向东行,出延兴门再走数十里便到了灞桥。此桥是出长安向东的必经之地,也许是下起了雨,今日行人不多,长亭上有几个匆匆赶路的行者或擎伞或披蓑衣,徒增了一份萧瑟。

灞桥送人有折柳风俗,因是晚秋,柳条凋零无叶,便也无人再折。

灞水缓缓,雨滴落下,渐起的水花绵延至远方,模糊一片。

三人下车,在一家酒肆歇了。张思远喜静,选了二楼安静处,还能登高望着远处,当然,今日水汽重,也望不了多远。

绀青到外头买了一包蜜饯,思夏才知他今日也不全是非要迎程弘,却是来解馋的。

只见他将那包蜜饯戳了个洞,捏了一颗杏子干出来,要塞进嘴里,却叫思夏,先给她喂了一颗:“你尝尝是不是比家里做得好吃?”

思夏没吃出味来,遗憾地摇了摇头,张思远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枚,皱着眉道:“确实没以前的好吃了。”

绀青笑笑,“这许多年过去了,人都会变,又何况蜜饯呢。再说,当年阿郎是饿极了,自然是吃什么都好吃了。”

绀青的无心之语听到思夏耳朵里却是心疼。人确实会变,她刚到公主府的时候,时常会听见皇帝的赏赐,如今,张思远这个舅舅对他可是太冷淡了,连今日见个朋友都做贼一样。

这时张思远揪她袖子,“想什么呢?”

思夏回神,忙问:“饿急了吃蜜饯,阿兄是有多馋甜食?”

绀青这会忍俊不禁了。

十二年前,程弘父亲程齐园要赴任河东任职,他与母亲也要跟过去。张思远要送他,早饭都没吃就偷跑出府,又打着纯安长公主的名号让守城兵士放行,到了灞桥却没见着程弘的影子,反倒饿得快昏过去了。那时店家还没生火,只有一些杏干梅子之类的蜜饯,侍从给他买来,张思远吃倒了牙。

思夏笑道:“阿兄还有过这等惨事,怎么以前没说过?”

张思远也跟着笑,“我当时是被抓回去的,母亲狠狠责罚了侍从,我也被打了二十手板,半个月都握不稳笔。当时羞坏了,在国子监上课时只跟老师扯谎,说是手被蛰了。”

当年羞于提及,如今轻松说出——原来人真的会变。

这时有轻微的马蹄声传来,越来越响,朦胧的雨汽中出现了模糊的影子,越来越近,最后于灞桥勒马缓行。

张思远虽与程弘有书信来往,但二人少年时分别,十二年未见,且是估算着时间,赶上今日有雨,也不知他今日能不能等到他。是以,离老远,他并不确定来者是不是程弘。

待走出茅舍,那队人也走近了,领头人头戴幞头,穿深绯色圆领袍,其后六人踞于马上,队形整齐。

领头人朝这边看。思夏见他脸阔而硬,目亮鼻高,虽是英气,但不怒自威,继而他面露惊讶,许是看到车驾上有郧国公府的牌子才下马。他一下马,身后人也迅速下马,整齐程度令思夏咋舌。

张思远理了理披风,立于原地微笑。那人牵马朝身后使了个止步的手势,独自趋前,他叉手见礼,“乌飞兔走,转眼十二年光阴流逝,不想能在此地见到故友。”

张思远回礼,“程都虞别来无恙。”

程弘欣喜有余,“受宠若惊!”

这时一阵风吹来,他身上披风翻腾,凉风催喉痒,张思远扭身掩嘴咳嗽。

程弘要上前扶他,被他抬手拒绝,“不劳都虞,是老毛病了。”

程弘尴尬收手,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又道:“此次回京,整日里闲散,让我歇着,怕是遭罪了。”

“天子脚下,富庶之地,哪里会遭罪。”

“这点自然是好,不过我持枪握棒惯了,闲下来估计会发慌。”程弘笑谈过后,扬扬下巴,打趣道:“都说曲江多丽人,灞水怎就以断魂闻名呢?”

程弘幼时认得绀青,这话就是在说思夏了。“你不要打趣她,她胆子小,我带她出来纯粹见世面。”

“你府上的规矩我知道,她能入郧国公府,怎会胆子小?再说了,我长得也不是凶神恶煞的模样吧?”

张思远只与思夏提及过程弘,却从未与程弘提及过思夏。转而朝思夏招手,她走过去,听着指挥,乖巧地朝程弘行礼。

程弘只细看一眼便夸:“你府上的管事有眼光。”

只这一句,思夏和张思远都惊了。

“她……”张思远要解释。

程弘却道:“娘子辛劳,这些年照顾张郧公,某多谢了。”

这是……将她当成侍婢了?若真是她照顾张思远,论哪条也用不着他来谢啊!

思夏与他不熟,不想听他贬损,更不想承他的情,不卑不亢道:“不敢当。都虞守河东,御突厥,事多人忙,应该不知张府的情况,某无所长,是那个被照顾的。”

她说话带刺儿,程弘不以为忤,反而朝张思远爽朗一笑,“这便是张郧公口中的胆小?某看伶牙俐齿的很!”

思夏冷冷道:“算不上伶牙俐齿,倒是牙尖嘴利。”

一个无故挑衅,一个当场反击。

张思远讪讪,将思夏拉在身后,思夏要躲,反被他攥紧了。给程弘陪笑:“是我疏于管教,都虞见笑了。都虞还要回宫复旨,这便请吧。”

程弘也不多做耽搁,翻身上马,消失在霭霭水汽中。思夏气得甩开张思远。张思远不急着上车,转过来看着她,敲她额头。

思夏捂着脑门,皱着眉头叫唤:“疼!”

“知道疼就好。”张思远训道:“平日里规规矩矩,到外头却要逞口舌之快!”

她老大不好意思道:“我给阿兄丢脸了。”然而越这么说越觉着委屈,“可他……他竟说出那样的话来。”

张思远语气轻柔:“他不知道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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