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颇是无奈:“你去歇着吧,我一个人坐坐。”
“阿郎,这就到晚膳的时辰了。”
“吃不下。”
李增捡完碎瓷片,抬头看他:“那娘子呢?这几日一直看娘子的膳食动不了几口,可是要……”
“你有完没完?”
他既如此含混不清,李增只能自行决定:“奴这便让膳房备晚膳。”又朝绀青道,“去请娘子过来。”
张思远:“……”
思夏呆呆地回了晴芳院,闷头耷拉脑地坐下,眼泪哗哗流。待她哭累了,整个人往床上一倒,眼泪还是止不住,灌进了耳朵里。
绀青请不动她,只能李增来。
他慢吞吞地走,过来叫她时,思夏已哭到头晕脑胀,加之心烦意乱,竟挥手打掉了挂在床帷上的葡萄缠枝银香球,香球咕噜噜滚到端着铜盆进来的宝绘脚下。
宝绘淘了手巾,将脸给她擦净了,却是映出了一片红珍珠,鼻尖的红珍珠几乎要发光。
她握住思夏的手:“我瞧着绀青收走了见风俏,娘子平日里不是最爱吃那点心,怎么从风亭上下来就这样了?”
思夏哭到抽抽噎噎,一口气也喘不顺,干脆翻了个身,不理人,可每一次抽噎,她背部都在发颤。
——“我不会为难你,也希望你不要为难我。”
她要搬出去,他却不让,难道不是在为难她?
说什么心里有她,还不是他这种身份尊贵的人心口说说的。哪里想过她的感受。
别说她对张思远没有男女之情,就算心意相通,可这事怕也难。
思夏虽是官眷,可父亲的官职并不高,且是被贬的,就她这种人怎么配国公,何况还是太后疼爱的外孙。
这郧国公府虽是他做主,可婚事绝非小事,太后必定会过问。
“快别哭了,眼睛都哭肿了,明日还要去学堂呢!”宝绘扶思夏坐起来,“李翁来叫了,娘子吃了饭还要写课业,今日已耽搁了许久,别哭了。”
思夏说话齉鼻,像是染了风寒:“我不饿。”
不饿才怪。
“总是饥一顿饱一顿可怎么行?就喝一碗粥也是好的。”说着就弯身给她穿鞋,“一会儿就回来了。”
思夏不好意思见张思远,更不敢见他。
“娘子不到静风轩去,阿郎也要过来的。”
好说歹说,思夏还是不动,然而,终是被宝绘扯走了。到了静风轩门口,她驻足,老老实实地揉了把脸,只觉面皮发胀,想也不用想,脸上还有未消的红珍珠。
她干脆挡住了脸,这样不用看张思远了,又是“掩耳盗铃”。
一直没等到思夏过来,张思远整个人没着没落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渐渐的,心里发起慌来,是不是刚刚的举动吓着她了?
张思远正琢磨着一会儿思夏来了他要说什么哄她开心,一转眼,她来了,且用手肘挡着脸。他那张嘴便不客气了:“你怎么不戴张面具来?”
绀青将筷子递到他手里,示意他少说话,多吃饭。忘了刚刚不痛快的时候了吧!
思夏吃饭时故意用左肘撑案,用左手撑脸,侧着身子不看张思远,用右手舀粥往嘴里送。粥里有枣,没去核,她吃得神游物外,不小心硌到了牙。
这下她捂着左腮闷着头。
“别人吃饭是开心,你吃饭是郁闷。”张思远天天哄孩子一样哄着她吃饭,她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
思夏依旧不说话。
他又拿出兄长的身份来压她了,语气严厉,不容反驳:“你坐端正了!”
思夏被这冷不丁冒出来的语调吓着了,动了动,坐端正了。
他这才看出她哭后留下的痕迹,一时又心软了,忙不迭地用轻咳掩饰心疼:“你、你吃饭啊,吃完回去休息。”
她扒拉完一碗粥,简单用过几口菜,算是吃完了饭,起身走了。谁吃完饭休息,她得回去写课业!
郁闷的是张思远,他摔下筷子,漱了口,洗了手,大步流星地进了书房,随手卷了一册书,老半天也没翻动一页。
思夏回晴芳院后果真不耽搁,镇纸后就开始写大字。
书房中的铜漏滴滴答答,待过了戌时,她终于将大字写完了,又挑挑捡捡,看见太差的字便重新写。晁毅比那个老先生认真,且是一张一张地检查,有女史糊弄,他直接打手板,还把人打哭了。
这可是在张家学堂,思夏万万不能丢脸,再叫晁先生小瞧了张思远,那便不好了。
诶,担心他做什么?
思夏撇撇嘴,不去想他。才将笔架在笔山上,搓了搓手,伸了个懒腰,便见绀青提着个食盒过来了。
她笑盈盈道:“娘子晚膳没吃好,这会儿该是饿了,阿郎让膳房备了点心。”
以前张思远送关怀,思夏受之无愧,现在张思远一举一动,思夏觉着全是他的心机。
……可她确实饿了,于是很没气节地等着吃。
绀青揭开食盒,取出一碟五色饼出来,五色饼底下露出一片纸。思夏心中好奇,抽出纸,展开来看,映入眼帘的是疏瘦劲炼的楷书——“念念”。
只这俩字,就没了。
她翻了个白眼,将字条掷在一旁,捏起点心就吃,咽了一口,两只大眼睛直勾勾盯着绀青。
绀青汗毛倒竖,意识到自己碍眼,赶紧施了个礼,走了。
她走后,思夏就将那张字条揉了,原打算抛进纸篓里,可一想,这上头写的是她的乳名,扔了不大好。
她狠狠拍在那团纸上!鸡肋!
他越来越露骨了,开始酸了吧唧地给她诉情了。
当年思夏趴在案上,被他握着手教写字时,便是先教的名字。
思夏问他“念”字怎么写,学会了大名要学乳名,他教了,顺带赠送了一个“想”字,说这是他的乳名,还问她知道“想”和“念”是什么意思吗?
她那时候的脑子就是一片白地,被他握着手教会了名字,就如同浇了水却没撒种子,当然长不出深层次的果子——不知道。
现在她知道了,所以她生气了。
她叫宝绘过来,推给她那碟点心:“还剩两块,你吃。”
宝绘摇头:“阿郎给娘子的,我怎么敢吃。再说了,娘子就吃一块,夜里又该饿醒了。”
“让你吃就吃!”思夏拉过她的手,塞了一块,“快吃。”
静风轩内张思远正在书房瞎溜达,绀青才一回来,他便驻足询问:“娘子看了吗?”
绀青点头。
“什么反应?”他迫切想知道。
绀青照着刚刚思夏的表情学了一遍,两只眼睛盯着张思远。
他拧了眉,这表情怎么像个被噎死的鬼?
张思远暗自叹气,她傻到一定程度了,应该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大约还以为他没写别的是有毛病……
说来说去,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她。从一根发丝到一片指甲,从聪明得出水到傻得冒烟,他全喜欢。
不行,这点心和字条还得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