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还是那个厨房，但是细看下还是有些不同。厨房用具显得更为陈旧，灶台上也满是脏污的油渍。瓷砖铺就的地面上极为滑腻，结合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血腥气，寻安大概知道自己脚踩的是什么。
没有打开手电之前还只是各种交错斑驳的阴影，但是手机上的手电光一照，视觉冲击力可谓无与伦比。
墙壁上、地面上，泼洒着大片大片的新鲜血迹，有些甚至还在缓慢向下流淌，蜿蜒爬行出一道道粗细不一的血痕。水池里还有未洗的餐盘，其上散落着鲜红或是暗紫的肉块，形状扭曲，似乎是某种器官。厨房的角落里、夹缝处，各种横飞的碎肉，已经分不清是什么部位。
恍若一座血腥的屠宰场。
饶是裴策看了，也忍不住皱起眉。身边的寻安更是神情有一丝古怪。
“你还好吧？”裴策状似轻飘飘地询问，却是将手指移动到了关闭手电的图标上。
寻安抬了抬手。
裴策心里一紧。
然后就见寻安迅速转过身去，打了个喷嚏。
寻安没有注意到的是，裴策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还好。”寻安揉了揉发痒的鼻子，语气有些闷，“哎……先别关，那边好像有些什么。”
手电的光顺应着晃到了靠近后门——现在同时连接着前厅的正门——附近的角落处，那似乎是一个以古怪姿势捆绑起来的躯体，至于这幅躯体的主人是死是活毋庸置疑，毕竟他已经无声无息，不完整的程度甚至到了乍一看，分不清是人还是什么动物的地步。
他的四肢消失不见，脑袋垂落在胸前，只靠些许皮肉与身体连结，肚子上似乎也被开了个极大的口子，里头黑洞洞不知脏腑是否还在。捆绑他的绳子浸泡满了血水，在腰部颈部有所缠绕，堪堪支撑着这具支离破碎的身体不至于散架。
比划了下，生前应当是个男人无疑。
寻安轻轻叹息。
“在想什么？”是裴策忽如奇来的关心。
“在想……我暂时不太想过去检查。看着有点恶心。”
裴策适时地闭了嘴。
他就不该指望寻安能说出什么正常的话来。
寻安暗自打量了番裴策的神情，微微笑道：“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在为这位仁兄，”他意指那具形容可怖的尸体，“悲惨的遭遇而感慨惋惜？那明显是个NPC。”
裴策无言以对，抬脚便走：“既然没有什么好检查的了，就先离开这里。”
寻安：“也对。看样子是小明弟弟他们解出了密码，先去找他们汇合。”
一路上，摇晃的手电逐一照出了款式与此前大不相同的家具，不少陈设变得老旧、甚至有些过时。寻安注意到了有些桌椅的磨损程度，空气中弥漫着鲜少有人打扫的霉味。恍惚之中，他们好像真的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屋子一般。
但仔细比对，还是能发现整栋洋房内部结构与此前别无二致。
裴策始终保持缄默不语，寻安觉得有些沉闷，便开口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的同情心泛滥？”
裴策的脚步一顿。
寻安本是以轻松闲聊的口吻问出这句话的，但裴策紧绷的面部表情却没有丝毫要松动的迹象。不得不说裴策严肃起来确实会给周边的人施加无形的压力，他还未开口，就会给人一种，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惴惴不安之感。
当寻安以为他等不来回应，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裴策却忽然开口了。
“我只是……看不太懂你。”
寻安：“？”
裴策缓缓吐出一口气：“你有的时候，对于旁人的关注、远远大于对自身安危的考量，但很多时候，你又表现得漠不关心。你不关心帮助的人有没有敌意，能否带来回报或利益，也不关心他们是否心存感激。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他思索了片刻，“完全没有求生欲。”
裴策：“这不合常理。
“对于他人的命运，你显得过分在意。但是对于你自己而言，你就像是路途上不停前行的旅人，为了不知在何处的目标保持着前进。然而是否会在旅程中跌倒、在哪里跌倒，你一点都不介意。
“你应当知道，就算你帮得了他们这一次，也不可能永远为他们保驾护航。你今日尚救得了两三个人，却绝不可能救下所有人。倘若你连自己的安危都无所谓，又何必要去管他人的生死。”
“我无法理解你的想法，”裴策道，“这和我所有的认知都不相同。”
寻安略感惊讶：“我还是头一回见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裴策不满地抿了抿嘴，隐隐觉得自己方才有些昏头。
怎么能指望这个小骗子说些什么推心置腹的话出来呢。
却见小骗子似在回应、又似在喃喃自语道：“我也不太懂，为什么自己会问你这个问题。”
裴策：“你……”
“我从不在意别人到底怎么看我。就是那么的无所谓。”他手背向外朝后挥了挥手，“对于我做的事正确也好、错误也罢，最后都是由我自己来承担后果，关别人什么事。对于我这个人本身，支持也好、反对也罢，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才能盖棺定论。可是我死都死了，还管这么多做什么。”
裴策显然对他这一套自成一派的歪理颇感无语。
“所以，”寻安同裴策保持一致的步调，只是微微偏过头，那双清澈无波的眼眸就这么毫无阻拦地注视着裴策，“我是为什么，会向你询问对我的看法的呢？”
时间仿佛凝刻在这短暂的一两秒间，裴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呼吸屏住了一瞬，仿佛在紧张地等待着什么回答。
他为什么反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我该回应他吗？我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等等，他刚刚问了什么？
裴策可能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所谓的“晕头转向”是什么感觉，试图张了张嘴，却无法在喉咙间找到自己的声音。他那时刻在精密运作的宝贵大脑如今也陷入了奇异的短路，整合的信息还停留在“刚刚那个问题是什么”的层面上。
“我应当是昏了头了，”寻安自问自答、抢在裴策发声之前一锤定音，“你不用在意，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裴策：……等等。
片刻的安静。
寻安：“你有没有听说过绝境之城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
裴策：不是，我觉得上个问题我还可以……
裴策：不必如此生硬地转换话题。
裴策：……算了。
裴大总裁在表面看不出任何起伏的状态下，终于开了他的金口：“你可以说说看。”
寻安欣然回应：“我之前和你说过，一般情形之下，绝境之域不会出现对抗组。除了一种可能。”
裴策：“终极副本。”
“是啊，一年一度的终极副本。”寻安微眯起眼，“也是所有人能够脱离此地的微渺机会。参与终极副本的任务者，可能有50组、100组，也可能有500组。只有绝境之城排名榜最靠前的那些人，以及新人榜的第一才有资格参与。
“终极副本的要求没有人能够预测。那些淘汰规则，有时出得令人费解，有时出得模棱两可，总让人觉得可以有漏洞可钻。但有的时候，出得残酷至极。
“比如说，故事中被开启的那场终极副本。1组新人和全程榜排名靠前的99组，加在一起总共两百人。在经历过副本先前的一系列破局、解谜与同NPC的争斗之后，还余下一百多人。离开的通道已经在不远处打开，谁也没能想到那一期新人组领先于所有人之前——虽然过程极尽艰难。
“就在这时，绝境之域发布了最后一条指令——
“新人组即将通关，或者有任何一组能够杀了他们，杀人者即刻取得通关资格。”
这是将那组新人立作众矢之的。这样的条件，不知会激发多少人的残忍凶性。饶是裴策听了，也不禁觉得那组新人运气太差。遑论与一百多人竞争他们顺利逃脱的概率有多大，首先是连命都难以保住。
“那组新人，实力如何？”裴策问道。
他没有好奇那组新人的下场如何。因为在裴策看来，无论这场副本的结局是谁获胜，至少那组新人的结局没有丝毫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