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郁承期对顾怀曲的了解,他觉得一定会是前者。
顾怀曲是个隐忍又好面子的人,连郁承期那么大的身份都没捅出去,又怎么会轻易让人知道,他跟自己最亲近的爱徒决裂了呢?按照郁承期的猜测,顾怀曲好歹也会做做样子,写几句悲伤哀悼的话,表诉一下痛失弟子的哀情,等到没人的时候,再在背地里扎郁承期的小人,祝他魂飞魄散,死不超生。
天色渐晚,瘦小的猫影在大片墓碑中穿梭,等他找到那块墓碑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
他看见那块墓碑,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在已经灰暗的天色下,映得略显阴沉,端端正正,用正楷写着“郁承期”三个字。
除此之外……
郁承期定睛扫了一遍,神色倏地僵住了。
除此之外,一切都是空的……
没有任何文字。
他怔了片刻,第一反应是自己花了眼,反应了许久,才意识到那块墓碑上的确是空的。没有任何痕迹,也没有任何人给他刻字,只有孤零零的姓名。
就像现在的他自己一样,形单影只的站在凄冷墓地里,数千鬼魂作伴,只有他一人显得如此不同。
——真的是空的!
郁承期迟钝怔忡的得到这样一个结论。
顾怀曲什么也没给他写,哪怕是一句“逝者安息”也没施舍给自己……
什么也没有。
真不愧是顾怀曲。
传闻中的让清仙尊,极顶仙师……
他的好师尊……
郁承期盯着石碑上的三个字,竟蓦地想笑。
好啊……
他想,真是小瞧了他。
天色彻底黑沉,他心头唯一的一点期盼被浇息了,结冰似的寒冷到底,像深冬腊月坠进冰窟,又有幽火在眸底烧窜。
无关旁的,他只是觉得不甘。
难道顾怀曲就这么厌恶他,以至于连他死了都不肯赠句话给他吗?
为什么?凭什么?
郁承期恨意丛生,又觉得不服气,强忍着将石碑险些捏碎的冲动。
就算他对顾怀曲做过欺师灭祖的事,但那也是顾怀曲负他在先!凭什么在他身死以后就将他抛弃了?整整一年不闻不问也罢,哪怕连他死了,顾怀曲也无所谓吗?!
六年的师徒之情,居然到底比不过顾怀曲眼里的仙魔殊途,简直荒谬极了,令人捧腹!
火烧火燎的恨意窜上来,他甚至想揪着那人的脖领子质问——他顾怀曲不是大仁大义吗?不是慈悲心软吗?怎么到了他徒弟死的那一刻,连个碑文都不给,一言不发,就任着这块墓碑如此的与众不同,空空荡荡?!
他是觉得自己死得好吗?!
郁承期咬牙切齿地想,他是觉得自己死得其所,罪有应得,体内流着卑劣可耻的魔主之血,不配当他让清仙尊的弟子。就应该去死,死得痛快淋漓,死得大快人心,是吗!!是这样吗?!!
好啊……很好。
德高望重的让清仙尊也学会报复了。
因为郁承期囚.禁过他,羞辱过他,所以他也记仇了。
堂堂一届仙师,竟舍得下自己心胸宽广的名声,让他郁承期成了最特殊的一个,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简直好极了!!
郁承期忍着心底蔓延开来的怪异。那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仇恨与背叛糅杂在一起,心头血都快滴尽了。
他们好像相互敌对憎恶,誓不两立,既仇视对方的血脉,又将对方恨之入骨。无论是大局还是私情,都憎恨到了极致。
也好……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么?
浅薄寒凉的月光洒照下来,映出幽凄凄的暗影。
墓地中的风阴森寒冷,寂静黑暗中,连树叶拂动的沙沙声都无比鲜明。
不久之后,细瘦的猫影转身离开了。
……
深夜时分,整个宗门内很安静,让清殿的烛火已经熄了。
原本预留给郁承期、让他能够出去的窗缝此时已经闭合,郁承期费了很大的劲,将整个让清殿的窗户都试了个遍,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稍稍松懈些的,再次扒开窗户,窜了进去。
猫影跃进偌大的让清殿,走进屋内。
床榻上的帷幔垂得严严密密,将里面完全遮掩住了。
这个时辰,顾怀曲早已经睡了。
郁承期钻入帷幔的时候,他略皱起了眉,嘴唇微动了动不知在说什么。
郁承期乍一看还以为他醒了,但再仔细瞧瞧,才发现他只是在做梦,不知梦见了什么东西,睡得很不安稳。
郁承期现在只看见这张脸就涨火,不管不顾,用猫爪扒开厚厚的被子,脑袋挤进去,尾巴翘起一个尖,顺着顾怀曲的小腿一路踩到胸口,将锦被顶起小鼓包,一路蠕动。
好在郁承期现在身形小,只是个幼猫,不至于把人压到窒息。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人很不舒服。
顾怀曲眉头皱得更厉害了,紧闭地眼睫簌簌发颤,额上微不可查的浸了些汗,难受地闷哼了声。
直到过去半晌,他才从梦里挣脱,倏地睁开了眼。
黑暗中,那双细密湿润的眼睫张开,往日一双清冷淡漠的凤眸,此刻正带着尚未缓和的懵懂,连呼吸也有些急促,良久才逐渐恢复焦距。
定睛一看,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正用居高临下的神态俯视着他。
爪子踩在他胸口,四目相触,正巧碰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