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袖擦了擦嘴角,顾朝曦不说话。
崔雪麟依旧笑,那一排白灿灿的牙亮在他面前,看得他心都颤了。果不其然,某元帅又道:“更何况我已经强迫了你一次了,再强迫你第二次你也应该习惯了才是,怎么怕成这样?连我的面都不敢见。”
顾朝曦阴恻恻地道:“谁连你的面都不敢见,我最近忙得很,你不说话也忙得很,见不到面也是常有的事吧?再说强人所难这种事,你、你还是少些做,不然、不然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个山头的大王呢!回了京城不吓死人么。”
崔雪麟也不逗他了,情绪急转直下,竟长叹了一声:“我怕是回不了京城了。”
“为何?”顾朝曦皱眉,何出此言?
瞧了瞧对方颇为玄秘的眼神,顾朝曦这才想起来:“夏总管之前给你传了什么旨意?”是了,夏知来一趟必定不只是给自己送那点微薄赏赐要封信,最重要的恐怕还是定南军兵权的问题吧。
要说处理这个问题,崔雪麟首当其冲。
崔雪麟闲闲把手中晃悠了很久也没喝完的茶搁下,将收于袖中的一卷黄绸抽了出来,黄绸上绣着龙戏珠图腾,鲜红的“圣旨”二字位于其中。
顾朝曦早知那不是什么好旨意,但看完以后还是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脱口而出道:“定南军几十万大军尽数返京?还不让你回去,让你继续追查魏休毓的下落?那、那如何追查?万一要是需要调动一支军队之力去追,又该如何?”
最重要的是,上面封赏没有恩赐没有,什么一切都等到崔雪麟回京之后。现在还要将虎符交出,这样快、这样利落,也太冒失太心急,太让人寒心了吧?
崔雪麟轻舒一口气,嘴角还残留着方才和顾朝曦说笑时的笑意,眼底却早已是冰凉一片。
他道:“天子无情,便是如此,更何况我功高震主,他少年无为,不把兵权早早拿回去,他如何可以安枕?”顿了顿又道,“我想过了,再过些日子他应该会再拟一道旨意下来,最保险的就是让我调动江南东西两道的兵力,再加上原本就已经领兵追赶魏休毓的宋伯父手中的一两千人,与我,足够了。”
顾朝曦看着他的表情,听着他说的话,心中骤然生出愤慨之意,但更多的却是锥心刻骨的寒意。
那金銮殿上的天子,分明只是拿他当一把平定天下的剑,要的是他听话能干,等功成之后却连退路都没有。
崔雪麟见顾朝曦一脸阴沉,反而笑着安抚:“别愁啊,你前途无量,又有个身怀龙嗣的妹妹撑腰,和我就算在一起也不会手波及的。不过……”
他眸光一转,别有深意地笑道:“不如你从了我?到时候我也沾沾你的后台,兴许这样圣上还能看在你们兄妹的面子上放我一条生路……诶诶!出云你别走啊,我就是开开玩笑而已。”
给点阳光你就灿烂,这种人不如送断头台斩首算了,免得祸害人间!顾朝曦气冲冲起身,头都不回地朝外而去。
圣旨虽然如此下的,但定南军好歹也是三十万大军,要点拨上路需要时间,而且崔雪麟将统帅一职交予王世伟,王世伟虽然也是军中元老却还是让士兵们议论纷纷了好一阵。
虽然士兵大多是黔首百姓出身,大多是连字都不识一个,却也通晓道理。不说别的,卸磨杀驴这种事最是通俗易懂,皇帝做得有太利索,丝毫对崔雪麟的安置都没有,军中士兵都为跟随多年的统帅而心寒,竟一直拖沓着不肯离去。
王世伟闻之更是愤慨,连连上书回京,又劝崔雪麟求救于李太傅。
崔雪麟却摇头:“我自小入宫为天子伴读,一如萧允之如魏休音那般,对至尊的性子了解地十分清楚。他这个人,只能顺着他的话做,日后待他自己自检其身,旁人一劝再劝反倒是让他更加对我生疑。”
顿了顿又道:“师傅与我师生之情深厚,我断断不能拉他下水,让他老年再沾上帝王忌讳,一生尽毁。”
王世伟深知他说得不错,又见他言语间条理清晰,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不由惊讶:“难不成你早就料到有今天?”
崔雪麟仍是淡淡微笑:“自古功臣都没有好下场,萧何韩信,哪个是能活到天命?我的功劳虽然没有萧何韩信这般大却也明白,帝王自古都如此,汉高祖会做的,当今圣上也会做,我现在想的,不过是能够保全家人。现在已将兵权交出,只盼能安了他的心,且保全我一家的性命平安……”
他见王世伟闻此言已是脸色灰白双目流露哀戚不忍之色,便将话语截住,将话说回来,“王伯父,我过几日自会去军中同诸位将领交待,让他们都从圣旨之意,你带定南军班师回朝后千万也要小心些。”
难不成皇帝猜忌完主帅后还会猜忌到我身上吗?王世伟心中一凛,继而丛生无奈,应了他的话,便离开了元帅府,往军营去了。
崔雪麟送他出来,抬头看了看那门上为了迎他进建邺特地做得那么一块匾额,上面提着金漆“元帅府”三个大字,忍不住又是咧了咧嘴角,眼下秋意渐浓,倒像是那秋意染上了他的嘴角一般。
顾朝曦走出来正看到他对着匾额似笑非笑,问道:“笑什么呢?王将军走了?”
崔雪麟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往那石阶上一坐,双手交合抵在下颔下,轻轻闭上眼,呢喃道:“出云,你说,如果我这般委曲求全还保不了平安的话……”
顾朝曦径直打断:“别说这样晦气的话。”
崔雪麟看向他,他咬了咬牙:“你一世荣华富贵,功勋彪炳青史,你不会如此轻易便受猜忌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