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黎见她向着门框走去,担心她会撞在门框上,便伸手来挡了一下,故而林昭走着走着,只觉自己好似撞在了一团棉花上,她正头昏脑涨,触到面前那团又软又暖的“棉花”,只当那是软枕,索性就往前一倒,睡了过去。
聂黎将她揽在怀里,顺势抱了起来,对林世曜说道:“奉天,你下来吧。”
“怎么,昭昭搬梯子去了?”林世曜问得着实紧张,心想可不能让那小丫头逮到,他急忙自屋顶跳了下来,还刻意跳远了些,防备着聂黎与那小丫头串通一气来骗自己。
奈何林世曜警惕地转回身时,见到的却是聂黎抱着林昭,他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平日里何等风流潇洒的一个人,此刻愣是气得连说了十多个“你”字,才将嘴里那句话吼出来:“你把她放下!”
“她……”
“你不要以为我拿你当朋友,你便可打我妹妹的主意,你快把她给我放开,否则我剁了你的手!”林世曜并非是个不知分寸的人,可唯独就是见不得自己妹妹吃亏,他见聂黎抱着她迟迟不撒手,哪还顾得上什么情谊与脸面,只一边走过来,一边口不择言地威胁道。
“她好像是睡着了。”聂黎看了看怀里的林昭,她面色红得很,微蹙着眉,有些发抖,她穿的那件合领披风稍厚,可他仍能触到那不太正常的温度,遂他又补上一句:“应是在发烧。”
说话间林世曜已走到近前,他忙将手贴在林昭额头上,觉真是热得很,喃喃着:“方才还上蹿下跳的,怎突然就发起烧来了。”
聂黎往前凑半步,小心翼翼地将怀里这小人儿交了出去,说道:“你先将她送回去吧,莫再让她着了凉。”
林世曜接过林昭便走,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回头看向聂黎,说道:“我劝你还是别将心思花在昭昭身上。她是我灵山国的嫡公主,如今四海安泰,她原就不必像旁人那般远嫁他乡,待她再长大些,我自会在京中给她寻一门好亲事,让她此生安乐无虞。你若当真心疼她,便不要再与她有什么愈矩之事才好。”
说罢这话,林世曜才带着林昭走了。
聂黎轻叹一口气,回了屋中。
他当然知道在这太平盛世里,嫡公主是不会远嫁别国的,可他初遇林昭时,确也未曾想过事情会变到如今这样。
他回想起初见林昭的时候,她束着个男子发髻,又粗着嗓子说话,竟真使他以为那是个半大少爷,他还寻思着世上怎会有这样秀气的小郎君,竟像个女孩似的,长着一副又娇又怯的模样,行事却又从容淡泊,犹似块半阴半晴的积雨云,很是惊艳。
是了,自他第一眼见到她,她便与旁人是不同的。
但因为她的身份,他确是一再回避着她了,直至她扑到他背上来,轻吻他的脸颊,聂黎忽就想明白了,喜恶发自心间,那是无可回避的事实。
他想对她好,也是无可回避的事实。
聂黎觉自己真是被林昭给骗了,又或者说,被自己的主观臆断给骗了。
他以为她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不过是因为好奇江湖人的故事,才会一再靠近他,哪知她虽看起来娇小,心里却比谁都通透,正如她所说的,她才不是小孩子。
她所做之事虽也有些出格,可她从未像小孩子那般横冲直撞,她在一步一步地试探他,自给他系上剑穗,到那句玩笑似的“我美吗”,若非她无意中掉落了步摇,他猜测,她大抵还会找旁的事情来牵扯他,总而言之,她不会轻易放过他。
想到此处,聂黎不免摇头轻笑,招惹上如她这么个羊皮虎胆的人,除了认栽,自己大抵是没别的路可选了。
夜风不知何时止了,虫也不鸣了,宅院之中只剩下静谧,于是灯笼也悄然睡去,圆月隐于漆黑,无光的天地间,好似一切都不存在。
林昭心中惦记着那场吵了一半的架,虽发着烧,可也睡不安稳,刚入寅时她就醒了过来。
她觉喉咙痛得很,着实不愿开口去喊雪衿,索性就披着被子,赤脚走下榻来,自己倒了杯冷水喝。
这时辰正是一天中最静的时候,寝殿中的灯烛烧尽了,又暗。
林昭就坐在案几旁,小口小口地抿着水,心想阿兄与聂黎说了那些话,只怕待天一亮,聂黎便会离开了。
有时候识趣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如是想着,迟缓地将披着的被子又裹紧了些,摸黑走到一扇窗边,轻轻将那扇窗子推开,湿冷的空气拂面,使她顿觉精神了不少。
林昭此刻虽什么都看不见,却能听到廊下花叶间淅沥的声响,她听着那声音,忍不住笑出来,深深吸了口气,潮湿的泥土芬芳充斥于鼻间,便将她心头的烦闷都消减了去。
晨间雨最是长久,看来聂黎今日是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