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待人,从来都是不公的。幼时,庭欢总是这么觉得。
毕竟,自己这一生是何等的不幸,从生下来那一刻开始,便一直都有诸多苦难环绕。
而如今更是,这天下何其之大,竟无一处是他容身之地。
母亲抛弃他后,无数个夜里,庭欢都被寒凉的泪水惊醒……
他希望母亲能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哪怕像曾经一样打他、骂他,他都可以忍受,自己会很听话,不会再惹她生气了。
于是,每晚睡前,庭欢都要祈祷,他捏紧母亲亲手挂在自己脖颈上的玉牌,抚摸上面雕刻得“庭欢”二字,希望第二日再次睁开眼,他还在家中,能看到母亲。
他的家虽然很破败,但是他却真的十分怀念那里,原来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那也是个曾经给过自己温暖的地方啊……
听母亲说,其实他们的宅院曾经也是很富丽堂皇的,是舅舅使计烧了他们家,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可是他不明白,既然是舅舅,又怎么对这么对自己的亲妹妹。
他也不明白,既然是母亲,又怎么会这么对待自己。
所以,他相信母亲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买糖葫芦,不是真的抛弃了他。
所以,他每天都乖乖在原地等,不敢往远处乱跑,怕母亲找不到他。
那时候他什么也没有,就只有几块关东糖,那是母亲留给自己的,本来是舍不得吃的,但是太饿了,他终于吃光了那些关东糖,没了那些糖,日子便更加难熬起来。
后来,偶尔会有过路的好心人给他一点银钱,或是一些食物,他便靠这些撑了一段日子。
这期间也有几天,他什么都没得,但是想想母亲曾经的教导,他便强忍着饥饿,什么也没拿,哪怕隔壁那个卖果子的老板好几次都离开了摊位……
他不能犯错,不然母亲会不高兴……
他要听话,不然,自己很有可能,就真的会被抛弃了。
很长很长时间,小小的庭欢都在街头徘徊,饿了就去周围的店里讨点水喝,那时候,他总还是相信,母亲会回来。
但是他错了,那个人始终再没来找过他。
她是个骗子。
所以,自己何必听她的话?从那一刻起,他再也没有母亲了。
他学着身边几个小乞丐坑蒙拐骗,白天他们在街上偷人钱袋,到了晚上,他便和他们一起睡在破庙。
偷东西的时间长了,有时候也会被人抓住,而一旦抓住,那就会遭到狠狠的一顿毒打。
几乎所有的酷刑他都试过,他身上的皮肉常常没有一块是好的……那日子,现在回忆起来,不堪又狼狈。可是怎么办呢,人总是要活着的。
为了活下去,他已经拼尽了全力。
可是尽管如此,活着对他而言,依然是一件奢侈的东西。
他还记得,有一日,一个权贵喝醉了酒后骑着马横冲直撞,正好撞到了他们几个,当下,那人便挥着马鞭,将他的几个同伴都打死了,而他也被鞭笞了个半死。
也就在那时,自己被一个慈眉善目的道士救了下来,是那个老道士劈开那个人的马鞭,也是那个老道士,抱起了受伤昏迷的他。
然后他就被带进了一个道观里,稀里糊涂地就出了家,稀里糊涂地有了师父,还有了几个师兄弟。
师父待他很好,师兄弟对他也不错,他们教他武功,教他识文断字,还教他要心存良善。
他什么都学,唯有善念一点,怎么也听不进去。
这世间丑恶的人心何其多啊,善念是什么东西呢?他从未见过。
他只希望,若自己有朝一日能定他人生死,那么——他一定要将曾经别人给予他的苦痛,十倍百倍还回去。
师父看出他的暴戾,常常在一旁劝慰,“偷盗行窃实在不对,是你做错了,只是……”他说着又摇了摇头,“那些人下手的确是有些太不知轻重,不过庭欢,依旧是你有错在先。”
是他有错在先么?听到这话,庭欢低下了头,心中却不置可否……师父实在是太过慈悲,而自己并没有那样好的气性。
只是……道观中的日子,愈发安逸舒适,他几乎准备着要放下过去那些仇恨了……其实,对他而言,一生向道并没什么难的。
毕竟,他不爱金银,也无意女色,出家反而是个不错的去处。
但是这想法很快就被一个人打断了,这便是云清远。
云清远胁迫他离开,不然就杀光道观所有人。
云清远还说,他是天子之后,是皇子。
后来,他便知道了,这个云清远,居然就是自己那个舅舅,烧了他家房子的舅舅,母亲的哥哥。
“十二皇子,你能得来今日这一切,可不能忘了老臣,不能忘了云家啊。”云清远的手拍在他的肩头,“日后,老臣会扶持着你……到那个位置……”
那日,他还带着自己去了云府。
也是在那里,晏庭欢第一次见到云浮月,这个坊间都在传得女子,被誉为大梁第一美人,她……也是自己的表姐。
他曾听人说起,第一美人云浮月,是大将军专门娇养出来以色侍君的美人,换言之,得浮月者,可得天下。
他还听人说,云浮月貌美无比,闭月羞花,来云府提亲的人几乎要踏破了云家的门槛,但是云清远都不曾点头,他似乎在等一个流落民间的皇子。
如今看来,便是自己了……
哼,都是玉容白骨而已,算是什么美人?!
女子不过俱是花面蛇蝎罢了,他这么想着,略一偏头,便看到一女子正撩着帘子,在那边偷看他。
那一瞬间,晏庭欢便知道这个女子一定就是云浮月了。
毕竟,他这个表姐容貌确是极美,只是……呵,有那样的父亲,又怎会是个简单的女子呢?
见到云浮月的那一刻,他还一点也没想到……表姐便是他人生中的明月,在每个寒凉的夜里驱散黑暗,予他光明。
***
又是一年春,草长莺飞,万物回暖。
冬日严寒,他便每晚都抱着表姐入眠,而如今已经回温,晏昭怕云浮月热着,于是就松开了手,不再主动抱她。
他不知道身旁的云浮月正在苦恼着,只当今夜那女子有几分古怪。
只见表姐吞吞吐吐半晌,才终于鼓起勇气道:“表弟,其实……我很怕冷的。”
原本,晏昭还想着朝堂上的事情,但是此刻听到云浮月说怕冷,他便赶紧伸出手去,把那女子拉在怀里,“如此呢?表姐还冷么?”
晏昭这边担心着云浮月,云浮月却偷偷笑起来,她只觉得被人抱在怀中的感觉可真是温暖美好的叫人忍不住就要沉溺其中……于是,她心满意足地趴在晏昭怀中,再也不肯动了。
晏昭感受到云浮月的小心思,他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心中却想逗弄逗弄她,便故意道:“表姐不说话,许是还冷,朕这就让胡煜去架盆银炭来,然后再单另给表姐压一床被子。”
听到这话,云浮月顿时就知道晏昭是在戏耍自己,于是她忍不住嘟起嘴来,“皇上可太坏了,皇上是不是嫌弃臣妾?不肯抱臣妾了?”
听着这话,晏昭似乎若有所思,他慢悠悠“唔”一声,“看来是该选选秀,扩扩朕的后宫。”
“表弟你……”云浮月语气凄然,她坐起身来,神情幽怨,“臣妾为表弟生儿育女,劳心劳力,如今臣妾已经二十二了,不比曾经十七八岁的模样好看了,所以皇上不喜欢臣妾了,是不是?”
看到云浮月这控诉的小模样,哪怕知道她现在这样子有九分都是演出来的,晏昭却还是心疼得不得了,他再也装不下去了,也赶紧坐起来,“阿姐乱说什么,什么已经二十二,在朕眼中,阿姐和十七岁时候根本没有分别。”
“表弟骗我!大梁少有男子娶比自己大的女子,其实……就算表弟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好多臣子都说过我的年纪吧……”云浮月说着说着,真有些伤心了,民间给她起得那些外号她很难喜欢啊,什么“大龄皇后”、“姐姐皇后”……什么啊,自己不过比晏昭大两个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