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师弟。”吴凯很快调整好神态,微讶道，“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你。”
谢教授笑得光头发亮：“原来你们真的认识啊。”
吴凯也笑成一朵花道：“是啊，我和阮师弟都师从李教授,在TFDS共事……不过您也知道，前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阮师弟就离开了研究所。”
听到这里,阮新暗自皱眉。
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吴凯，他并不惊讶。但吴凯见了他，不仅不避让,不保持沉默,甚至还主动为他编排了一段人生经历。
——这是怎样的不知羞耻。
阮新冷脸：“抱歉,我没有你这个同事,我离开TFDS也不需要你来解释。”
吴凯端着香槟的手一僵,揉了揉鼻子：“小阮，谢教授是想找你去他们研究室，待遇很好的,你现在不是经济情况不太好吗？这多好的机会——”
“——吴博士管好您自己就好。总盯着我，容易让我误会。”阮新不咸不淡瞥了他一眼，不欲多说,朝着谢教授一颔首，转身就要走。
但“总盯着我”这四个字如同一根针,直接扎中吴凯的痛处，让他的手控制不住抖了起来。
吴凯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缓缓道：“小阮……你那么聪明，少走点弯路，不要埋没自己的才能。我知道,就算，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用和自己的前途过不去，”
研究理论学者，尤其是那些聪明的，年轻时大多都有些恃才傲物，一根筋听不进劝。
此时，周围众人看阮新，就带着这种看年轻人的眼神。
理解、感叹的同时，又觉得可惜。
阮新本已走出两步，听了吴凯那句话，突然收回迈出的步伐。
他重新面对吴凯，冷眼打量着，突然笑出声。
“前途？”阮新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字，清晰可闻。
吴凯尴尬道：“是啊，小阮，你还有大好的前途——”
“——毁掉我前途的，不就是吴凯你本人吗？”阮新打断。
这句话如同惊雷般，“轰”的一声震荡开来！
吴凯大惊失色，似是没想到阮新会这么直接了当：“你……你怎么能乱说呢！”
“我乱说？”阮新被恶心到了，振振道，“我很好奇你每天都在想什么？我从没保证过我不说，要不是你自己刚才一次次凑过来生事——”
他刚要上前一步质问，只见一条黑色西装手臂横插/进来。
阮新顺着手臂往上看去，秃头谢教授皱着一张脸，道：“怎么回事？”
阮新抿了抿唇，不说话，意识到刚才有点冲动。
谢教授瞄了瞄阮新，又瞥了眼沉默的吴凯，两只手分别搭上二人的肩膀，长叹道：“你们都是年轻人，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有什么误会不要急不要上头，慢慢说，同事一场难免有争执，又都是同门师兄弟，多难得的缘分，要珍惜啊！”
旁边一些年纪偏大的学者们也纷纷感叹：“是啊，我年轻时也经常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师兄弟师姐妹们闹翻，不值得。”
阮新闭了闭眼，道：“的确。”
在这种宴会上吵，的确不是体面的行为。
对面的吴凯隐隐舒下一口气，道：“是，谢教授说的是，我们都冲动了。”
见二人不再冒火星，谢教授总算松懈下来，和稀泥道：“这就对了，你们俩一个拿了普朗克奖，另一个又这么年轻聪慧，决裂的话那是整个人类的损失。”
他摸摸自己的光头，直接岔开了话题：“刚才啊，小阮用圈量子物理解释了一下突变，我深受启发……小吴我记得你也是搞圈量子物理的吧？我想听听你有什么见解？”
此话一出，只见吴凯的脸色渐渐褪成白纸一般，头上隐隐有汗珠冒出来。
阮新突然觉得这场面有点滑稽，暗叹谢教授和稀泥的水平真是高超——哪里提不得就往哪里和。
不巧的是，刚刚吴凯与阮新的争执不算隐蔽，明里暗里引来更多人的眼神。他们见普朗克奖得主和谢教授站在一起，自然而然也围了上来，更听见了谢教授的问话。
说不期待是假的，人类历史上许多伟大理论诞生的瞬间，就是在这样思想自由交流碰撞的宴会上。
大家都想见证历史的重大转折，因此大家都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看向人群中心的吴凯。
而这一双双眼睛的背后，是这颗星球上，各个领域的最高智慧，是这个种族里，各个年龄段的顶尖天才。
有的人是科研大拿，有的人代表主流媒体。毫无疑问，如果此时在宴会上投放一个炸弹，那么人类的科研进度将瞬间倒退十年。
“突变，突变其实……其实可以，我们可以……”吴凯说得颠三倒四。
他目光躲闪，含糊道：“如果用圈量子物理来解释，那……嗯，我们，可能，可能需要建立一个数学模型？”
众所周知，现代理论物理大部分都建立在数学之上，说“解决某问题需要建立一个数学模型”无异于说“吃饭时要张嘴”。
——形同说废话，万金油，小儿科，随便从物理系拉出一个新生，都能说出来。
阮新一直冷眼看着他，听到“数学模型”四个字，突然忍不住轻笑一声。
而这声轻笑仿佛一簇火苗，窜天而起，噼里啪啦就把吴凯炸得满脸通红，几近滴血。
吴凯憋着一口气，嘴唇蠕动，奈何腹中空空，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谢教授满怀期待的目光渐渐暗淡，摸了摸自己的秃脑壳，似是在想该说什么圆场话，毕竟这个论题是他挑起的头。
气氛很尴尬，并且有越来越尴尬的趋势，直到滑向冰点。众人也按捺不住，交谈声渐起。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反正言论自由，连用计算机模拟基因突变是否能提高AI自主意识的诞生——这种话题都有人说。
阮新站在人群中心，看着吴凯，微微摇头。
但凡他有丝毫的努力，但凡他多了解引力方程那么一点点——都不会导致今天这个结果。
吴凯双手发抖，头上的汗珠大滴大滴滑落，沾湿衣襟。
他喘着粗气，颤声道：“阮学弟……你不必看我笑话。”
“我没有看笑话。”阮新平静道，“这都是你——”
——突然，他灵光一现！
阮新一顿，语气变得飞快：“你一定明白基因突变是因为复制过程中出现的错误，本质是分子震动下质子的位置发生了变化。你有没有想过，质子到底是如何突破障碍，进行位移的？”
吴凯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谁每天会思考这种东西？不是本专业，也不是谁研究的领域。
“我听说过一句话！”阮新眼睛发亮，“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来自罗卡定律。如果我们能用物理学方法寻找出质子的路径，那突变的可控性岂不是指日可待？”
“是啊！”旁边的谢教授一拍光头，几乎要跳起来！
说不定这就是突破口，说不定这就是那个众人都在久久等待的，改变人类命运的节点！
刹那间，议论声高涨，人群沸腾一般炸开。在面对这样一个历史性的瞬间，无人再去关注吴凯。
群星正闪耀，何必俯身看烛火？
只见一个娇小的女孩子也挤进来，细声道：“阮学长，那你觉得突变的不同原因会造成质子移动方式的改变吗？”
她身旁也有一位干瘦的老教授凑近：“阮先生，你觉得放射线会影响原有路径吗？”
“阮先生！我是C大微生物研究室的罗群，你觉得……”
“小阮啊，你认为……”
“你这个问题我都能解决！”
“你先等等，阮先生，我是这么想的……”
阮新被洪水一般的询问淹没，瞬间沉浸在醍醐灌顶的兴奋中。
不仅仅是他身边，渐渐的，整个宴会厅都被这种浓厚的学术气氛所感染，以他为中心发散，引动所有学者对自己的、他人的、过去的、未来的、不同领域的问题进行讨论。
有人说着说着就手拉手一起交换了名片，有人说着说着就吵起来，吵到一半，就直接打开光脑写起论文标题。
只剩吴凯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原地，没人理这位昔日的普朗克奖获得者，所有人都若有若无围绕着阮新。
阮新应付完宋兰若，回头看见宴会的主人杨女士正站在他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