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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9 长夏山的夜晚(下)(1 / 2)


x ……事情是怎么一步步演变成最终模样的?

他甚至很难回想起细节了。

府西罗尽管早慧却也不过是一个刚满十二岁的孩子;而且是一个此夜之前从未正面面对过任何暴力冲击的孩子。

他独自站在幽暗的楼梯口拐角;几乎是在他想起门没锁的同一时间楼下客厅就被蓦然一声巨响冲破了——如今想来明明是普通人的一脚却好像裹挟着最强横的力道激起的声波、气流充斥了整个屋子把他的记忆给震击得摇摇晃晃、模模湖湖。

母亲的惊叫声、姑姑的哭声、椅子拖拽地面的尖锐响声、大门咣地一声砸上墙……府西罗愣在了楼梯上就像一个不识水性的人一抬头发现眼前升起了遮蔽视野的一道巨浪。

由无数声音的乱流汇成的一道巨浪。

“你干什么!”母亲似乎正试图控制事态:“你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姑姑的一声惊叫给打断了;肢体碰撞的闷响、家具被掀翻在地的震击、姑姑的痛呼、母亲反复的嘶声喊叫……一时间混杂成了一团沸腾的水流也掩不住一个粗沉嗓子的怒喝:“让你跑!你再跑啊!”

尽管从未亲眼见识过府西罗却隐隐约约地知道了楼下正在发生什么事。

他感觉自己需要下楼;他一个今天刚满十二岁的孩子此刻需要不知怎么想出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因为除了他之外此处再没有别人了。

可是他双手冰凉双腿发软往楼梯下走了几个台阶差点被蓦然一声砸击的巨响给惊得踩空了——一张木椅从楼梯后方飞了出来重重落在地上椅腿歪扭着溅起了深红色的木片。

在姑父一声极难听的脏话里母亲叫了一声:“春衣姐快过来!”

府西罗稳住心跳迅速往下走了几个台阶蹲下身子飞快地往楼下客厅望了一望。

他正好看见了母亲——一直坐办公室、缺乏锻炼的母亲动作既不迅捷也不有力身影简直像一个宽软狼狈的布袋子踉跄着扑上了前方的姑姑把她拽开了。

身材又高又壮的姑父此时像一个灯光照也照不亮的黑影就站在姑姑几步之遥以外二人中间隔着一张摔坏了腿的木椅子。

“咱们都是亲戚”

抓住了姑姑以后母亲似乎多少安心了一点儿急匆匆地说:“一家人有什么话说不开的?你别打她有什么事你说……”

姑姑似乎也像府西罗一样脚下摇摇晃晃地站不稳一只手捂着头好像只剩下了声嘶力竭的哭泣。

姑父只说了一声:“滚开!”

“不行!”母亲怒声说“干什么也不能打人我不能——”

她这一句话没说完姑父忽然弯下腰一把抄起了那张摔坏的椅子。他一只手就把木椅举进半空里猝不及防冲上来朝二人抡下去——府西罗激灵灵地一颤、不由自主地一闭眼。

在那短暂的一瞬间黑暗里他第一次听见了重物砸进骨肉里的响声第一次意识到当人吃痛至极的时候无法发出的尖叫声会变作喉咙与胸腔里咕都都的异响。

睁开眼睛原本从楼梯上也能看见的两个背影消失了。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府西罗发现自己正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叫道:“妈!”

他落地的时候母亲从地上翻起身挣扎着爬了起来——在她身后姑姑的上半身被淹没在椅子的碎片里一动不动。

刚才那一下抡击好像是擦着母亲砸下去的她的半边头脸上已经挂上了瀑布似的鲜血一只眼睁不开了。

“快回屋!”母亲尖厉地怒叫了一声“别过来!”

府西罗刹住脚一抬头正好看见了朝他转过了脸来的姑父。

盯着他的是姑父吗?

人的面孔扭曲得鲜红、变形、错位却还能认出过去熟悉的模样。

他慢慢往后退了一步颤声说:“我、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姑父对他毫无兴趣。

现在想想那一夜姑父大概早已下定决心了目的只有一个简单而清楚。他跟母亲不过是半路上忽然多了一个的要解决的杂事。

姑姑从木椅下发出了一声呻吟;她的声音像一根牵线将姑父的目光重新牵了过去。

府西罗抓住机会登时迈开步子没上楼反而冲向了一片狼籍的客厅中央;他刚才在楼梯上时就注意到了那儿正躺着不知何时掉落下来的、母亲的手机。

他一把抄起手机使劲点了几下却发现锁上了他不知道密码。

“快回去”母亲嘶声喊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府西罗回头一看目光与母亲遥遥碰上了。

原来密码是他的生日。

可惜知道也没用了。

正因为他抬头看了一眼母亲他同时也看见了她身后的姑父:那个高壮黑影刚刚用双手抓起了一块破裂的、冒着尖茬的椅背对准了姑姑的头——母亲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惊叫了一声“你别打她”。

“那我就先打死你”黑影说。

下一秒那椅背就狠狠地砸在了母亲的头上。

府西罗忘记了要回屋报警。

他只记得自己冲了上去伸手想要把母亲拉出来手机早就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了。

视野破碎成了许多摇晃的碎片:母亲软倒在地上一只挥来的大手自己的头颅被狠狠地攥住了迎面袭来的楼梯墙壁……

府西罗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来的;当他醒来时他额头上被尖锐痛意不断地撕扯着脸上沾着又湿又凉又黏的血腥味。他晕晕乎乎恶心欲吐一个完整的思维也形成不了。

意识模湖间有人正半拖半抱着他往木屋门外走脚下颠簸冲击着他好像已经变成了碎块的大脑更难受了。

那人一声又一声地叫道:“小罗醒醒……小罗……”

是母亲。

他从鼻子间软软地哼了一声。

“你醒了?”母亲喘息着艰难地说“我们马上走没事了你别回头看……”

听了这话府西罗反而吃力地转过头往后看了一眼。

他们才刚刚出了木屋大门敞开着袒露着半个凌乱的厅。一个黑影手里攥着什么东西正一下下地将它扎进地上另一个人的身躯里。噗嗤、噗嗤的声音幽幽传出来跟着他们走进了夜里。

“别看你千万别看她没事的”母亲忽然推开了他的脸以他从未听过的语气哀求似的说:“小孩绝不能看。你可以走吗?我们快走……”

“车……”

“他打我的时候钥匙掉了”母亲拽着他拖着身体说:“我找不到了……”

也不可能再找了吧。

二人走过了夜幕下沉默的车子;母亲呜咽了一声。

府西罗摇摇晃晃、晕晕沉沉地跟着母亲走但是在路灯昏黄的陌生山路里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往什么方向去。

血零零落落地滴在二人身后的路上被沉重冬被所压罩着的黑山里好像除了他们再也没有其他游客了。

或许母亲以为她是在朝着其他野营屋的方向走;或许母亲是想下山府西罗不知道如今也无法再印证了。

因为她最终哪里也没去成。

府西罗在昏沉幽黑的跋涉中遥遥听见了身后某一个远处在某一时刻响起了汽车引擎被发动时的声音。

在听见引擎声时母亲停下脚回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山。

她抓紧了府西罗的手加快了步子一头扎入了路边的树丛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拖着他走。

“我真没想到”她颤声说“如果妈妈听你的就好了……”

府西罗茫然地看着她。她后脑勺上的头发被血黏在一起昏暗中就像开了一个黑洞。

“如果去了主题公园就好了……”她断断续续地说“如果听了你的……什么也不会发生……”

府西罗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才十二岁已经认识到了世界特有的冷酷的幽默感。他是希望母亲能意识到当初该听从他的心愿才对——但绝不是用这样的方式。

从身后黑暗里开出来的汽车声音低沉被夜幕保护着不为人知却越来越近了。

当头上山路里蓦然亮起了车前灯的雪白光芒时二人不约而同抬起头在它一划而过的短短时间里认出了自家那一辆熟悉的车。

“他可能是想跑吧”母亲仿佛是在自我安慰一样慌乱地说:“这边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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