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去一整个昼夜,房门才打开。
祝老先生由于年老体衰,方出门槛,便力竭昏倒。苏三吩咐将人抬去客房,好生招待。
他自己也是勉力支撑,安顿好祝先生,吩咐清风:“药方已拟好,两个时辰喂一次。”
清风接过方子,隐约提了句明月。
苏三并不接话,只吩咐人抬一张塌安置在月浓旁边。
清风虽有犹豫,仍旧拿着药方去了。
苏三醒来时,已过去一昼夜,到了第三日上晌。
他偏头就瞧见月浓好生生地睡着另一张床榻上,面色稍嫌苍白,却不再高烧呓语,更不曾惨白如死。
他松了口气。不过三昼夜,苏三却仿佛生死过一场。
清风端着一碗药汤走了进来,苏三接过,道:“我来吧。”
他稍稍搅凉了药汤,亲自尝了温度,才一调羹一调羹地喂入月浓口中,拭去唇边的药汁,才放下药碗。
苏三静静抚摸她的脸颊,行止间缠绵着不舍和疼惜,一时不知在想些什么。
清风选在此时跪下,求道:“明月仍旧跪在同坐轩外,听候三郎君发落。”
他静等了会儿,才听到三郎君格外冷淡的声音说道:“你下去。”
清风预感不妙,连连叩首,仍旧跪地不起。
苏三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怒火,却令清风胆寒,他如是道:“难全阁里头的规矩,难道需要我逐一告诉你们吗?”
清风伏地,不起,说道:“明月陪伴三郎君多年,难道比不过两年?求三郎君饶他一命。”
苏三一手扶床,关节已捏得发白,他道:“清风,你此刻是为了你的手足兄弟求情吗?”
清风沉声应了是。
苏三竟然呵呵笑了两声,却是悲愤,说道:“月月却也是我的手足,难道你的亲人性命宝贵,我妹妹的命就当草芥吗?况且,在这府里,若是连我也偏向你们,她才真是孤立无援。”
清风重重叩首,道:“月娘子的命自然珍贵,只是求三郎君放明月一条生路。”
苏三沉默不语,
他只能接着说道:“况且此乃家务事,清风以为不当用难全阁里的规矩。”
苏三虚握月浓的小手,那柔软温热并未改变,他稍感安心,才启口:“你不懂。”
清风自然不会懂,他认真听起来。
“她喜欢捏我的袖子,我因而常忧心布料粗糙,割伤她的手,她稍稍亲近我,我就担心金银绣线会磨伤她的皮肤。”
清风想到三郎君两年前莫名吩咐下面,衣裳上不准绣有任何花样,并且指定要最柔软的绢布裁制衣裳,他心往下沉。
只闻他又道:“她随口说的话,我常在心上辗转琢磨,月余不能忘。她心有忧惧,我便也难得快乐。我唯恐不能护她周全,却果然叫她大伤。”
清风默了默,道:“三郎君对月小娘子的感情实非世间手足之情可比。”
苏三默然不语,神色奇异,不知想着什么。
半晌半吞半吐地说了句,“我对她确实上了心。”
清风心知无望,仍不甘心,问道:“可否容我向月小娘子求情?”
苏三看他一眼,道:“我的决定势必不会更改。”
过了会儿,才叹息,说:“你们向她求情,我也不阻拦。”
清风稍稍松了口气,端了药碗下去。
苏三在她面上点了一下,弯出一笑,道:“这个一贯嘴硬却心软的丫头,一定不忍心。”
面上又有忧虑,道:“不过你这样不顾生死地喜欢我,着实叫我惧怕,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是忧心,从识得月月第一日起,这样的忧心就未曾停止过。
如今,他恐怕忧心更甚。
最后,苏三道:“月月,不知道哪一日三哥也死了,但是,死前,三哥必定替你安排好阁中一切,往后这难全阁就凭你玩。总归你这一生,只要不太出格,便能任意自在地过完。”
两年前,他时常梦到自己将死,不想那梦竟然在这关口再次找上门。
与两年前的不同,他瞧见自己个棺椁前,月浓面如死灰地跪着,小小的身子被包裹在素白丧衣内,显得格外孱弱。
忽然,她起身,就一头碰死在了他的棺椁上。
鲜血溅在乌木外棺上,喷洒了满地鲜红。
苏三从梦中惊醒,大口喘着粗气,满眼的惊魂未定。
他捏紧拳头,直到手心见血,才微微松开,闭目想道:“不能,自己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地等死,毕竟情况已经与两年前很不同了。况且,再妥当的安排,也有疏漏,那孩子善良单纯,怎么处理得来阁中的乌烟瘴气?”
以往他做梦要死,醒来后,只觉得莫名的茫然。
却是第一次,面对死亡,苏三有了一争的决心。
此时,静夜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
苏三想也不想,便往床下挪,心上的决心更坚定了三分。
月浓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她只记得自己与苏三为了屯田收租的事起了争执,余下的都是一片空白。
她感觉脑袋晕晕沉沉的,伸手摸了摸,额上缠了一圈厚厚的布条。
月浓感到不对劲,四周太黑了,又太安静,一丝一毫的声响她都能听觉。这样的世界,空茫又漂浮。
她心上忐忑,怀疑自己周遭并无旁人。
月浓试探着唤了声:“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