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章
程令时的突然出现, 让局面一下变得复杂来。
原本这些评委是不屑搭理，邬乔这样的年轻设计师，他们是评委, 各个德高望重，只要是他们觉得，他们认为, 能轻易决定邬乔的命运。
但现在却不一样，程令时不仅出现, 而且还代她提出异议。
在场的委员, 便不敢拿出刚才那种高高在的姿态。
此刻评委『主席』于亮, 出来打圆场：“程工，你也不要着急, 对于这个结果, 我们刚才说过了, 会将相似建筑发到小邬的邮箱里。所以你们回去，可以好好看看。”
“事，您可以现在发到她的邮箱，我也可以站在这里看，我不赶时间。”
程令时态度不卑不亢, 完全不对方糊弄过去的机会。
众位评委也发现了, 今天程令时只怕是不打算善了。
还是程令时见他们不说话, 又主动开口说：“各位评委老师，抄袭这种指控对于一个年轻设计师来说，分严重。我想各位不忍心看到，一个年轻设计师的未来蒙阴影，所以这么几分钟的时间，应该可以我们吧。”
话说到这份了, 要是推脱，显得评委会心虚。
于是评委『主席』于亮开口：“不如这样吧，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
邬乔心底猛地一松。
不管怎么样，对方总算了她自证清白的机会。
很快，工作人员准备好了小会议室。
程令时正要抬步往前走，感觉衬衫袖口轻扯了下，他扭头看过来。
邬乔仰着脸，望着他：“待会让我自己来，可以吗？”
她知自己人微言轻，这些评委，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
如今能让她自己辩解，是靠着程令时的面子。
但是她想，为自己努力一次。
纵容世界不公，她亦无所畏惧。
程令时低头，眼尾狭长，浅褐『色』的眼睛，这一刻不懒散又漫不经心，透着深沉，犹如海面的漩涡，只是随意一瞥，要将她卷进去似得。
这次，他轻轻点头，只简单一个字：“好。”
除了信任，还是信任。
但很快他又轻声开口：“别怕，我在旁边。”
会议室内，主办方安排评委会的人，以及邬乔团队还有程令时，一落座。
气氛不算融洽。
特别是对面几个评委，脸有些不悦。
只是这不高兴，究竟是冲着邬乔他们来的，还是冲着别的。
小会议室里面也有投影设备，在打开之后，连接电脑后，很快，有人找出了号称邬乔抄袭的那个建筑。
因为网速不太好，图片又太大，打开时，屏幕中心转了好几圈。
邬乔心脏砰砰直跳，倒不是她对自己不自信。
她知自己是真的有抄袭。
但是这世界，哪怕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会有格外相似的一张脸。
灵感的撞车是解释不清楚的。
万一这个建筑的外立面，真的跟她的设计很像。
邬乔只怕自己真的有口说不清。
于是她一直盯着屏幕，直到屏幕终于一点点出现那张建筑的照片。
当照片全部加载出来，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邬乔内心只有一个荒谬而可笑的念头。
这？
只是这样？？
原来所谓的抄袭指控，居然只是这样？
不光是邬乔一个人，程令时在看到图片的瞬间，也气笑了。
但他也说话，因为答应，这件事让邬乔自己解决。
于是在实在气闷的情况下，他伸手扯了扯自己衬衫的领口，依旧维持着冷淡的神『色』，安静看着态势的发展。
至于高岭和时宸两人，看了不止松了一口气，是气得呵笑出了声音。
他们松气，不是因为不相信邬乔。
而是出于跟邬乔同样的担忧，世界相似的东西太多，灵感的撞车并不罕见，万一他们确实撞了别人，即便辩解，看来也像是狡辩。
可现在他们看着这两张照片，心底是一模一样的想法。
这他妈也能叫像？
这个建筑是来自新西兰的一个博物馆，在2016年建成，并且在2017年正式投入使用。
从时间轴来看，这个建筑确实是早于邬乔的设计。
从外观而言，光是极简造型的外立面，跟高度相似扯了关系？
他们觉得荒唐，评委却不觉得，反而有评委开口说：“这个建筑与你们的设计作品，是采用外方内圆的设计方式，整体造型以方形为主，但在入口处采取的是圆弧形。”
邬乔强忍着，但有不礼貌的打断对方。
随后评委又用激光笔指着美术馆的水池，“还有你们的水池布局，这种圆弧形水池，跟对方也是一样的设计元素。”
这居然还算完。
评委又接着列举了美术馆内部的规划，以及各处展览区的布局相似之处。
简直是要将邬乔这个‘高度相似’的罪彻底落实。
终于等评委说完了，邬乔轻声说：“老师，这是你们的全部意见吗？”
评委想到，这时候她还如此冷静，也只得寒着一张脸点头。
邬乔站了来，她走去，将自己随身携带的u盘『插』了去。
幸亏她有个习惯，是喜欢把所有资料拷贝在u盘里，这样可以随身携带，不管是在公司还是家里，能立即查阅自己的设计草图。
这里面还存有很多资料，很多是她在设计过程中找到。
放在里面，以备不时之需。
想到这个好习惯，居然真的救了她自己。
邬乔打开u盘，直接调出了这次美术馆的设计理念。
“关于这次设计理念，刚才在汇报的时候，我只是简单的提了一下，”邬乔打开自己的资料，指着面说：“我所引用的，乃是中国古代便存在的‘天圆地方’概念。在古代这不仅是一种哲学思想，是一种设计理念，在我国古代的建筑中便有所体现。”
邬乔随后打开图片，同样用激光笔指着面：“比如天坛、地坛的设计，北方最典型的民宅合院的设计，运用到了这种‘天圆地方’学说。”
“所以在关于抄袭这个新西兰博物馆建筑外立面的指控，恕我无法接受，难要说这种我国自古便存在着的‘天圆地方’的设计理念，是源于新西兰吗？”
高岭到这里，虽然愣是憋住了笑意，却还是冲着邬乔竖了大拇指。
评委会里的人也在这一刻面面相觑。
相较于评委会单方面的认定和怀疑，反而是邬乔的反驳，才是有理有据。
邬乔看着他们的表情，知自己这时候应该趁胜追击，她立即将其余几张图片也展示出来，说：“各位老师，这也是我为了这次设计，所收集的中国古代建筑。从我最开始学习设计开始，我的老师便告诉我，我们中国拥有着最为伟大和源远流长的设计理念，很多设计即便到了今日，依旧不落后与世界。”
“所以我在设计美术馆时，最想到的，是从我们瑰丽的文化中，寻求灵感。”
这要不是剑拔弩张时刻，高岭和时宸恨不得她鼓掌。
这些评委以自身的权威打压邬乔。
可邬乔的反击绝，她直接站在了绝对的制高点。
她的设计是从古代设计理念中寻求的灵感，传承的是中华文化。
现在哪个评委还敢斩钉截铁的说，她的设计理念是抄袭新西兰建筑。这不是相当于否定了‘天圆地方’这个古代有的设计理念。
一时之间，所有评委说不出。
方才还气焰嚣张，指出邬乔设计种种抄袭之处的那个评委，是脸『色』冰冷。
邬乔直接从根源，解释清楚了自己的设计理念来源。
毕竟评委会刚才也说了，她跟别人高度相似的，是建筑外立面。
但她却收手，而是继续指向水池，她说：“这个博物馆的水池，是正前方以半圆弧形，与博物馆的正面圆弧，形成了一个椭圆造型。”
“而我所设计的水池，乃是包裹着美术馆的一个圆形浅池，这样的设计正与我们古代流通的货币，方孔圆钱相似，依旧也是取自天圆地方的设计。”
终于在这句话下，前那个评委次开口：“虽然你的设计理念可能取自‘天圆地方’，但是你的设计元素与对方重复太多，建筑立面、还有水池，总体是相似度很高。”
“照您这么说，只要元素相同是相似，那么远的不提，说贝聿铭生所设计的苏州博物馆，也在建筑入口处，设计了浅水池。还有安藤忠雄生的水之教堂，难不成这个新西兰的博物馆是借鉴了他们？”
“荒谬，”评委猛地一拍桌子，怒：“你简直是强词夺理。”
邬乔发现，对于别人的恶意，隐忍才是最大的纵容。
哪怕今天她依旧逃不过打压，污蔑，但是她不能放任对方的恶行。
只有奋力反击，才是对自己最大的负责。
或许今天这件事，是她成为真正设计师路的重要一课。
但她不希望，往后余生想今天时，充满的是悔恨。
她要勇敢发出自己的声音。
蝼蚁尚且能够以小博大，哪怕她在这些人眼中，是卑微到不值一提的人，也依旧不想要放弃反抗。
在气氛格外僵硬时，突然一个轻笑声，打破了僵局。
是坐在最边缘的一个男人。
他戴着眼镜，看来格外文质彬彬，一副学模样。
他缓缓点头：“不错，这种文化类的建筑，一贯便喜欢运用光与水的元素，临水而建，确实不是很稀罕。我帮这位小朋友说一个，位于乌镇的木心美术馆，便是建立在湖面之，也是运用了水的元素。”
邬乔眼角一跳，她本以为所有评委，已经有了默契。
要将‘抄袭’的这个罪，死死扣在她身。
可她现在发现，好像并非如此。
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反驳她的，也是那么两三位委员。
此刻，她看见对她攻击最凶的那个委员，朝着坐在中间的评委『主席』于亮看了一眼。
于亮依旧一脸淡笑，全程怎么说话，看来很好说话。
可是在他嘴角微扬之后，那个攻击她的评委，次开口说：“老孟，刚才你可是同意了我们的评定结果，现在这样说，恐怕是不合适吧。”
随后他看向程令时，说：“我闻你与这位程工的关系，一直很好。”
邬乔心底彻底无语。
这个评委这是打算把替她说话的人，打成了程令时的关系户，这完全是在指责这位孟工是看在程令时的份，才改了口，替自己说话。
谁知这位孟工不紧不慢说：“那你可说错了，刚才你们评定的时候，我说过，我并不觉得这个设计有抄袭的嫌疑。你们是投票决定的，你们人多胜了，我才无话可说。”
孟工完全不其他人面子，直接说出了评选时候的内幕。
几位评委哪怕是佛系，突然觉得今天这事不简单。
一个小小的设计师，哪至于这么追着扣帽子。
连程令时皱眉，忍不住想着这件事底下的肮脏。
而刚才只顾着想要澄清自己的邬乔，也在这时脑海中灵光一闪。
她在楼梯里遇到的于亮。
还有到他打的那个电话，在电话里，他说……
“隋生，您能亲自打电话我，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