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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1 / 2)


这株梧桐树在夜里?迎来了它今日的第二位客人。

褚彧明拎着几坛子酒不请自?来,被?门房拦下:“大人说今日不见客,还请回吧。”

褚彧明胡子一翘,伸手把他往边上拨:“去去去,我还不信这小子敢拦我,我来给他送大礼。”

门房懒得同他废话,将门往外?阖,老顽童“嘿”了声,将他往边上一撞,自?个儿灵活地溜了进来:“别追了啊,你要追过来,我就?告诉那小子是你放我进来的。”

门房吃了瘪,想着平素沈度对这老头?还算敬重,不再同他计较,默默将门关上。

褚彧明轻车熟路地到了书房外?,平素这个时辰沈度一般都在书房忙活或者打发时间,但今日书房未掌灯。他犹疑了下,往后院去,走出去没两步,又鬼使神差地折返回来,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

里?头?安安静静,但他却?直觉里?头?有人,径直推开了门,借着庭院里?的黯淡灯光,他看?见沈度枯坐在书桌前?,他再敲了敲门,沈度看?他一眼,没出声。

褚彧明进了屋,将那几坛子酒往桌上一放,开始数落:“我说你小子,是你求着我帮忙,我把大礼给你送上门来,你居然还不理?不睬,我看?你是翅膀硬了。”

他说着从怀里?开始掏东西,边掏边盘算:“这东西递上去,靖安侯暂时也得安分些时日,老宋那边再施点压,阻贵妃的心思应该不是难事。”

沈度依旧不吭声,他“嘿”了声:“我说你小子,不是刘昶还要我帮你解决吧,你都盯了他好几年了,不带这么折腾我这把老骨头?的。”

他眼尖,瞧见沈度身前?那本折子,亲自?掌了灯,趁机一把抓过草草阅了一遍,屈指在扉页上弹了弹,“啧”了声:“都有实据?那够刘昶受一阵子的了,只是怕陛下易储的心思不强,你再度针对他,也会置你自?己于险地。”

沈度抬眼默默看?他一眼,冲他摊手,褚彧明白他一眼,将折子扔回案上:“行行行,还你。还能给你吃了不成?看?一眼都不行。”

他无?言地将折子捡起来,往火舌上一递,褚彧明错愕之下直接拿手去抢,碰着火又弹回来,骂骂咧咧:“你没事发什?么疯?”

折子燃了一半,沈度也开了口:“她择了刘昶,不必费神了。”

褚彧明怔在原地,好半晌才问:“不是,我瞧着那丫头?如?今对刘昶也没什?么心思啊,有误会?”

沈度将那折子随意往地上一扔,平静道:“没有。她同刘昶日后可就?是一荣俱荣了,我总不能去对付她。”

褚彧明愣了好一会才道:“我说怎么回事呢,宋珏今日亲自?上了道折子,要将你外?放出京。要不是你是御史台的人,怕是连折子都不用上了,吏部自?个儿就?能随随便便将你弄出去。”

他看?着那折子燃烧殆尽,渐渐归于无?迹,不确定地问:“那丫头?知道了?”

沈度点头?,褚彧明叹了口气,拉他起身往桌边一坐,将酒坛子打开:“本来是拎来恭贺你得偿所愿、沈宋两家重结旧交的,罢了罢了,送你送你,喝了也好,泼了也罢,别闷着。”

沈度接过来,他自?个儿开了另一坛,喝了口,长长叹道:“老宋家这丫头?原来也是个心狠的,我倒看?走了眼,选了刘昶也就?罢了,还要将你逐出京。她既然知道,也该清楚这是你多年的念想了,竟然要一刀切断。”

“她本是个凉薄人,我一早便知。”沈度沉默着喝了口,将酒坛子往院里?一砸,“无?事,不怨她,错在我,当初不该心软。”

褚彧明在他身后看?了好一会,重新开了坛酒:“宋珏亲自?上的折子,陛下就?算对你有几分青睐,也总得看?看?定阳王府的面子,犯不着为了你和?老宋生了罅隙。要我帮你一把?我若出面,将你留下也不是难事。”

沈度摇头?:“不必。不坏她的好事,让她安安心心嫁了人再说。”

沈度被?褚彧明拉着灌酒的时候,宋宜换了宫装,站在门口望了一眼天际,到夜里?,这下了一天一宿的雨总算停了下来,地上还散着湿气,空气中漂浮着泥土的腥味和?新生的闷热,她叹了口气:“这雨还没下完呢。”

灵芝有些心不在焉,她方才为宋宜换外?衣的时候,看?清了她锁骨上的伤和?衣服上的血渍,心里?七上八下,一时没听?清她在说什?么,随口接过话:“县主要出去?”

宋宜觉出她的不对劲来,默默看?她一眼,却?懒得追究,轻轻笑了笑:“是啊,雨停了,好时候。今夜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备车吧。”

她这话说得稀奇古怪,灵芝却?没心思追问,领命退了下去。

灵芝方走,宋嘉平已到了她面前?,自?她年纪稍大些,他已十来年没到过她院里?,她愣了愣,才回过神来:“正说再立会儿便去找爹。”

“你虽不想问他的意思,但我总不能不转达一声。”宋嘉平顿了顿,迟疑道,“他说,若是为你,当年之事,纵是有些缺憾,他也认了。他能这般,你又何必将事做得这么绝?”

宋宜仰头?望了眼头?顶的灯笼,新绘的海棠春意盎然,好不热闹。

可外?头?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梅树残枝早已东倒西歪,她轻轻笑了笑:“他有担当,我若愿意,他自?然不会让爹一人来承担后果?,必然要出一份力的,这样我不放心他。可若让爹全部担下来,我也愧对爹。我不愿做这个不孝不义?之人。”

“从前?也是这般局面,和?今日并无?区别。”宋嘉平叹了口气,“此前?你还对我说非他不嫁呢,如?今怎生了退意?”

“从前?我不知道他有这个身份在。”宋宜看?着远处那棵树,看?着看?着视线便模糊了,好似看?见了他的身影,摇了摇头?迫自?己清醒过来,接道,“他是个刚直的人,人都说改名换姓,苟且偷生。他倒好,连姓都不肯换一个,还偏生要往虎口里?闯。我从前?觉得爹能保下他,可如?今知道了这个消息,心里?越发不踏实,总觉得要出事。”

“我自?当尽力,我当年能保下他,如?今自?然也能。你若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可不必。”

“爹自?然愿意为我铺路,”宋宜忽然笑了笑,“可大哥说得没错,做人要讲良心。让爹担着掉脑袋的风险为我作嫁妆,我哪能心安理?得呢?爹不必动这个心思了,否则我会一辈子都过意不去的。”

宋嘉平默了默,问:“我总不会逼你,只要你自?己不后悔。但你当真甘愿嫁刘昶?他如?今待你,爹也不放心,更别提那晚的事了。”

“自?然是不嫁的,不说为我自?己,哪怕为了他这份情意呢,我也不会嫁的。”宋宜微微笑了笑,“但我不同他这么说,他今日不会死心,总会想着先把陛下那头?的意思压下来,其他的事日后再同我慢慢说,折子今日就?会递上去。”

宋嘉平看?她一眼,轻声叹道:“要他死心还不容易,他那性子简直同他爹一模一样,高?傲得不得了,你话说得再狠些便是。可你非要这么将他逼出京,他不定怨你多少年。他入京的目的,你也不是不知。”

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不入宫是为了我自?己,要他走是为了他。爹,你见过竹子开花么?”

宋嘉平愣了愣,不知她怎提起这般无?关紧要的事来,但还是点了点头?:“当年在北郡见过一次。那场仗打得很不容易,差点将命送在那里?。”

宋宜轻轻开口:“是啊,竹子开花——万分凶险之兆。”

“前?日我第一次去他那儿,他院里?种?了一丛潇湘竹,原本翠绿的潇湘竹多好看?啊,可开了花之后,褪了颜色了无?生机。我那时心里?就?不安,胡搅蛮缠让他叫人砍了,可心里?还是不踏实得很。”她仰头?望了望天,将那滴不争气的眼泪逼了回去,“那会儿我还不知道这份不安的来源,如?今既然知道了,又怎能坐视不管?”

她往前?走了两步:“他若留在帝京,总不会对这件事死心。说实话,刘昶如?今对我都敢如?此行事,对他呢?”

宋嘉平迟疑了下,老实道:“他同我说过,他还有后手,刘昶不敢动他,不然当日含元殿的事,他也没法子那么轻松脱身。”

宋宜看?向他,苦笑了笑:“这就?算了,其实爹也知道,这不是最重要的,毕竟他比刘昶聪明。可他三番两次针对刘昶,圣上心里?怎么想他?他在外?头?,哪怕做到三品府尹呢,也没人会盯上他。可在帝京,但凡露了点锋芒,想将他碎尸万段的人总不会少。”

宋嘉平长久地沉默下来,当日宣室殿内皇帝玩笑中提起的那句“沈度的性子和?孺鹤还真有些像”也曾令他差点当场露了马脚,他思索了许久,叹了口气:“也罢,京官无?罪外?放,总要升迁。他若就?这么走了,以后也当风调雨顺。”

他有些犹疑:“可你今夜这一去,他还没走,自?然会知道。”

“无?妨,能阻他今日已经足够了。吏部的调令总归会下的,他就?算不愿,也得走。”她引了宋嘉平进屋,“爹,这次就?别避讳了,进来坐坐吧。”

“这局,我自?己去解。”她替宋嘉平斟了杯热茶,缓缓跪下,膝行上前?奉茶,“爹不要再搭手了,否则女儿非但不会领爹这份情,还会怨恨自?己一辈子的。”

宋嘉平接过茶,眼里?忽然噙了泪,他这一生,除了发妻离世,再未红过眼,此刻却?忍不住了,他仰头?将茶一口饮尽,将杯子放回桌上,轻声道:“要去便去罢,宫门就?要下钥了。”

宋宜冲他叩了个头?:“昨日气头?上口不择言,爹别放在心上。爹如?何待我,这么些年了,我总不至于蠢到怀疑爹。”

他有些不忍:“生恩也好,养恩也罢,从没指望你还我什?么,不过希望你能选条自?己想走的路罢了。哪怕注定没有好结果?,你若不后悔,当爹的,总不能拦你。你去吧,早去早回。”

他最后一句话不过是句空话,二人心知肚明,但无?人点破。

她泣不成声,再叩首:“谢谢爹。”

她起身出了门,灵芝方才回来见着她和?宋嘉平在屋内说话,没敢进屋,见她出来,赶紧上前?搀了她,问:“县主,都这会儿了,去哪儿啊?”

宋宜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笼,那海棠似乎也会笑了一般,她仿佛听?到了几声清脆的笑声,她有些恍惚地回头?:“面圣。”

她走出园子,见宋珏候在门口,迟疑半晌才问:“哥要拦我?”

宋珏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我已经劝过你,你既然不肯听?,就?算了。再怎么你是我妹妹,我总不能像对付别人那般对付你,也不能真的拦你。恰好雨停了,要去赶紧去,阿弟这几日轮值到了神武门,有事记得找他照应。”

到了眼下这刻,他和?爹都在想方设法地说着宽慰她的话,宋宜向他行了个大礼:“他的事,谢过大哥了。”

她本只是想暗中让他想个法子而已,却?不想一直谨慎的他竟然亲自?上了折子。

宋珏摆手:“你不后悔就?行,家里?人……总拿你没办法。”

今夜过后,她哪里?还有后悔的机会?

宋宜忍下眼泪,同他别过。

宋嘉平后脚跟出来,召了人,将袖中藏了许久的折子递过去:“去,快马加鞭,务必赶在县主前?头?送到宣室殿。除了潘成,谁都不能经手。”

宋珏默默看?他一眼,低声叹道:“这么多年了,爹心里?,娘排第一,婉婉总归能排第二。”

宋嘉平拍了拍他肩:“哪怕我有朝一日在外?头?回不来了,这王府总归是你的。宋珩这小子心大,暂时不用考虑。旁的事,就?让我迁就?迁就?她吧。”

“圣上的性子,她若不肯嫁,必然赐死,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她既然为了不连累家人,能做到如?此地步。”他低低叹了口气,“当爹的,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去送死。”

“你做大哥的,大上几岁,总要吃点亏,她性子又执拗,你多担待她些。”

-

宋宜赶到的时候,潘成恰巧刚拿了宋嘉平的折子进去奉给皇帝:“陛下,定阳王命人加急送来的,未经司礼监。”

“又无?战报,加急送的什?么?还神秘兮兮地非要越过孟添益那老东西。”皇帝随口玩笑着,摊开了折子,神色逐渐凝重,还未出声,外?头?有人通传说宋宜求见,没忍住笑了声,“朕就?说他今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原来又是为着他这宝贝女儿,他这人呐。”

潘成愣了愣,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问:“那陛下是不见的意思?”

“不见。”皇帝摆摆手,“就?冲这折子,猜也猜到她是来犯浑来了。让她赶紧滚回去,朕没这闲工夫整日围着她转。”

潘成领命,他又道:“让司礼监拟个旨,东宫良娣,明早递进来过目,这旨朕亲自?颁。”

潘成微怔,不想最后还是东宫,但不敢表露出来,亲自?出殿去向宋宜传了话,又回来伺候皇帝歇下。

他再出殿时,宋宜仍未走,他只得劝了句:“县主还是回吧,旨意明日便要下了,县主今夜在此,也于事无?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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