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南昭准确地报出了他抵达她公寓楼下的时间,的确是十点。他在PlusShot酒吧看到她和景苒一起离开后,他很冲动,思绪都没过脑子,他就直接出了酒吧一路开车到了万霖裕景,等在了她的公寓楼下。
后来他等了太久,天气这样冷,他等得头脑都彻底冷静下来。
他不是没有想过放弃离开,但就像南昭说的那样,沉没成本太高了,他不甘心就这样走。
他问:“你知道我从十点等到现在,但你一直都没有回来。你是故意要惩罚我,是吗?”
明明被当成替身的人是他,受到感情伤害的人也是他,他犹爱得热烈又赤忱,就突兀地被南昭从甜梦中推入深渊。
可是为什么她现在还能用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他,虐待他,心安理得地再度惩罚他?
南昭摇头,她告诉他:“我没有要惩罚你的意思。小瑾,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自愿的。我没有逼迫你在这里等我三个小时。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把责任都推卸到我身上呢?”
她的话听起来无比刺耳。
霍瑾的心已经凉了一大半,现在就连剩下的那温热的一小块儿也在迅速失温。
他觉得自己都快呼吸不过来了。
“昭昭姐,你和小叔叔恋爱的时候,我没觉得你是渣女。”
南昭轻启薄唇:“那现在呢,你觉得我是渣女吗?”
她看起来很薄情,眼睛里黑白分明,一点儿温情都没有。
她的问题,霍瑾不想回答。
于是他避重就轻:“我想,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遇到了渣女。”
“这就是男人们大多共有的自负心吗?”
南昭的语气平淡,但听着就像是在嘲笑他,连带着嘲笑广大的男性群体。
她意识到自己失言,随即轻笑了一声,终于有了一丁点儿的情感投入,听起来稍微有那么一些近人情。
“抱歉,我无意深化性别对立。只不过是恰好话赶话撞上了。”
霍瑾沉默不语。
南昭没有提林俏,她只心平气和地说起了自己和霍晟楷的事情——虽然她已经说厌了,也不想再炒冷饭。
“你应该听说过,我和晟楷分手,主要的原因是一位名叫米兰达的女士。我收到那张足够引起最严重程度的争吵的照片之后,我连行李都没有收拾就走出家门了。”
“在波士顿的街头,我连护照都没有拿,所以我根本找不到旅店,我只能沿着那一排排打烊的店铺一直走。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才遇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韩国炸鸡店。”
“我从来都不碰炸鸡的——但那一晚,我自己一个人就吃掉了一只整鸡。吃完之后,我看着空荡荡的餐盘,又看着油汪汪的纸巾。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那么卑微。”
“你和晟楷都很奇怪。你们自己不愿意在感情中放低身份。但你们享受你们的另一半因为你们而遗忘自我的状态。而且你们又很擅长伤害别人。所以你们无往而不利。”
南昭把话说到这儿,霍瑾已经能听明白了。
“所以,昭昭姐,我没有说错——你就是故意来惩罚我的。你来审判我,然后惩罚我。你是为了帮林俏,对吗?我知道她现在在铨盛做实习生,她是你团队里的实习生,所以你会帮她。”
没想到最后还是霍瑾自己主动提起了林俏。
南昭的脸色没有变,她并不为自己被霍瑾拆穿了意图而恼羞成怒,恰恰相反,她很高兴霍瑾终于看明白了状况。
“我没有要惩罚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们都能明白自己做错了,并且愿意加以改正。不然,你们总会在下一段感情里伤害另一位女性——我不可能替每一个林俏、替每一个南昭来惩罚渣男的,我自己的工作都很忙,怎么会有这种余力呢?”
她把话说得冠冕堂皇。
霍瑾眨了眨眼睛,他抬手揉了揉疲惫的眉眼。
他说她心狠,又说她道行深。
“昭昭姐,你真厉害。说得好像你是在为我好,在替我改正坏习惯,努力将我改造成好男人,但其实你已经成功地伤害到我了。我从来没有在一段感情里受到过这样沉重而锐利的打击——我想以后也不会有超过这的。”
南昭的眼睛终于温软下来,她柔声问他:“痛吗?”
霍瑾点头。
“这样才能长记性。”南昭回答道。
霍瑾再度无言。
南昭转身欲走回自己的车旁,而霍瑾不能再生出勇气阻止她了。
他望而却步。
而当南昭拉开车门的时候,车内的暖气洋溢出来,她的身体又再度暖和起来。
她又想起来额外的事情。
“这就算是结尾了,小瑾。跟你一起度过的这段时间,虽然很短暂,但我很愉快——绝大多数时候,我都是从你的迷茫、彷徨和痛苦中获得快乐,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大气的男孩子,你不会介意的。希望我能真的教会你一些东西,也但愿你不会辜负别的女孩。”
霍瑾听出了她话里有别的意思。
“昭昭姐——你是要走了吗?”
南昭点头:“是啊。我很快就要回港城了。等你小叔叔在港交所敲钟上市的那一天,我在沪城办公室这边的全部工作就正式收尾了。下一次你想要见到我,就只能等你自己的公司想要IPO上市的时候。”
她把这句最初的玩笑话放在了这里,也算是形成了逻辑完整的闭环。
霍瑾却对自己没有多少信心。
“你会做到的。”
南昭在这种时候不必说客套话,她能这么说,是她相信霍瑾有能力做到。
“做个好人,对爱情认真一点,记住,你爱的姑娘,永远都是值得尊重的个体。你怎样看待自己,你就要怎样看待她。”
南昭没有和霍瑾说再见,但霍瑾清楚,这就是结局。
在目送南昭的车倒出去,掉头往地库的入口处驶去之后,他也终于活动着自己僵硬的身体,走回到自己的车里。他全身的血液都在重新活络起来,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有一个大洞。
他忽然很想哭,但是大男孩是不能哭的。
他只能把自己的头埋进臂弯里,无声地呜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