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笑意沉了沉,低声道,“就像十年前,在我母亲死后,小叔叔断了一只手,血肉模糊地出现在江淮码头那样?”
余氏猛地抬头,眼中精光大闪,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一开口却被融合成这样一番话,“无凭无据之猜想,你如何敢说!?我纵有千般错万般不好,你小叔却是扎扎实实为漕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什么十年前!什么沉...”
“闭嘴吧!”
含钏高扬声音打断了余氏后话,“你女儿!曹含宝什么都说了!”
余氏喉头一堵,眼眸明暗交错,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
刚刚的厅堂...
含宝的声音...
含宝说什么了来着?
“...我什么都说了!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对我用刑!”
什么都说了...
含宝说了什么!?
含宝又知道些什么!
余氏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唾沫,她一时间竟无法确认——含宝当时还小,她与曹五商议时都避开了女儿,可万一含宝在熟睡中听到了一言半语呢?万一含宝聪慧,在偶然间发现过什么蛛丝马迹呢?
贺含钏动刑了啊!
动刑了!
含宝是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
从小到大,连油皮都未曾破过一分!
如何能承受这样的酷刑!
那必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余氏眼珠子来来回回滴溜溜地转,眼风小觑了含钏的神情,像极了曹十月的贺含钏如今面色冷漠寡淡,看不出丝毫喜怒。
贺含钏是不是在诈她?
诈她说出些什么?
余氏的神色隐匿在黑暗中,油灯与烛台亮相交错的光晕照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让她看起来像一只蜷缩在角落、卑劣可怜的耗子。
含钏挑起唇角,笑了笑,“婶娘,当初你们是想将我卖到远方的窑子里去的吧?”
余氏惊悸地抬起头。
含钏背过身去,手从烛台上一点点拂过,将刚才的猜想组成一段笃定的话语,“...曹含宝说,她曾经偷听到你与小叔叔的谈话,说当时你们没想杀我,而是想将我发卖到远处的窑子。马车从山上坠下,我父母亲当场丧命,我却陷入了昏迷,如果再动手将我杀害,难免在仵作眼中落下错漏——从高处坠落的伤口与外部蓄意的伤口是不一样的,而当时的时间已经不容许你们再拖着我爬上高高的山坡,再将我推下来了。”
“既然如此,你们还不如将我发卖,卖到窑子里去,下九流的行当...就算以后祖母与哥哥找到了我,出于对曹家的保护,也不一定会认下我。甚至,那时的我如若认祖归宗,不置可否地会成为哥哥带领漕帮变黑为白的阻碍——我将变成母亲、哥哥、祖母、甚至整个曹家的污点。”
含钏笑了笑,“谁曾想,发卖我的人,却遇到了出价会更高的内廷,钱财利欲熏心之下,我没被卖到窑子,而是进了掖庭。”
一股冷流冲上余氏后脑。
含宝...含宝是什么时候听到的?
这是五爷先头的盘算!
确实是!
含宝都说了些什么!
含宝...含宝又都知道些什么!
如今贺含钏又知道了些什么!
余氏惧怕地向后缩了缩。
小双儿跟在含钏身后,低下头,藏住了眼中的奇怪。
含钏轻轻挑起余氏的下颌,目光落到了光明敞亮的厅堂,“含宝说了很多,说了她爹在我父亲母亲沉盐事件中扮演的角色,说了她爹身为庶子所出从小遭受的冷遇和薄待,说了她爹对我母亲的憎恶与迫切想取而代之的欲望,甚至说了她自己与你对我的厌恶和嫉妒...”
“所有的憎恶和欲望,会让人迷失方向。”
“含宝说了很多,为了活命、为了开启新的人生...她求我,是不是她说了,我就放她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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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是。”
余氏顺着含钏的目光,死死盯住了花间之外,那间澄清明亮的大堂。
她死都想堂堂正正坐着的那个地方。
含钏的声音带有几分蛊惑,“我答应了含宝,她说了她知道的,我考虑放她一马,待此事过了,我会履行承诺,给她丰厚的嫁妆,为她挑选平庸却老实的夫婿,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既活命又活出她想要的人生...”
含钏的呼气声,打在余氏的耳朵边上。
余氏听见含钏轻笑一声,继续说道。
“我说的是考虑。”
“如果婶娘,您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三个问题,我会将考虑变成至死不渝的承诺,让你心爱的女儿逃出您和小叔叔带给她的阴影与魔障...”
“婶娘,您看这个交易怎么样?”
余氏鬼使神差地顺着含钏的话问道,“什么问题?”
含钏轻轻站起身。
“第一,沉盐事件,是谁的手笔?”
“第二,小叔叔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第三,曹家,还有其他人卷入沉盐事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