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傍晚略显喧闹。
萧叠让人端来了一张椅子坐在上面静静等待着。
他出身萧氏南梁房萧?之子目前是河州枹罕县令。
作为陇右节度使所在地枹罕令之职从来没有授予过外人要么由萧氏子弟出任要么是萧氏门生故吏。
大顺三年的时候萧叠走马上任至今已经两年了。
枹罕县还在接收移民主要是关中民户其实没多少一年二三十户罢了。
眼前就有一批刚来的百姓京兆府武功县的杂任官吏们正在给他们登记造册。。
“汝何名耶?”小使问道。
“牛大郎。”
“没名字?”
“就是牛大郎。”
小使愣了一下但还是认认真真地誊抄完毕。
“年岁几何?”
“三十。”
“京兆府发送时说你是四十岁为何又三十了?”
“那就是四十某记不太清。”
小使抬起头来仔仔细细看了他半晌最后给他写了个“三十五”。
这种情况太常见了他早就见怪不怪。
汉人百姓还算好的很多蕃人压根就没有年龄的概念愚昧得很。
上次他登记了一个问他多大那个羌人说自己可能三十也可能五十让人无所适从只能靠目测了但往往误差很大。
“不准跑抓回来就没收田地发配矿上。”小使警告了一声又去下一户面前。
编户移民逃跑时常有之以蕃人为主。
同一个部落的人明显互相扶持拉帮结派住也要住到一起逃跑也是一起逃。如果你想打听某个不知道去向的人的消息他的同乡或同部落的人完全可以提供最详尽的消息。
蕃人逃跑的原因主要是拒服兵役。
比如数月前陇右节度使萧遘就下令河、渭、临、岷、兰诸州征发土团乡夫五千人开往青唐城配合铁骑军、新泉军、镇国军及罗家部、梁家部、杨家部对叛乱吐蕃人进剿。
路途遥远关山阻隔去了搞不好命都没了, 关键是没什么好处。
不过跑的主要是单身汉, 有家有业的就难了。
第二大逃跑原因是不愿受管教, 或者生活不习惯这也不少。
“汝何名?”
“鹿荣二十有八。”这是一位流放犯人, 来自魏州。
“家人为何没来?”
“被娘家接回去了不愿来。”
小使注意到这人曾是个军汉, 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魏博武夫大爷啊, 不得了, 若不是得罪了人还在老家吃香的喝辣的呢。
“不准跑, 抓回来就——”
“某知晓了。”鹿荣不耐烦地答道。
小使瞪了他一眼看来这厮没明白自己的处境当衙兵当惯了吧?
不过他的心地不错, 尽管鹿荣不领情, 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 他还是认真说道:“安心住下就是了。这里不缺妇人, 四十岁的鳏夫来了后都好几个孩子了。”
鹿荣愣了一下撇了撇嘴角, 不过最终还是道了声谢。
“汝何名?”这是一个蕃人身上还戴着枷锁这比较少见。
对方说的不知道是什么语言, 小使没听懂。
一位驱使官走上前来用土语和此人对话了一番, 然后说道:“凤翔镇的土团兵去兴州讨草贼, 路上有人对他说前一批去的都死光了, 他就跑了。后来打算发配到唐州当突将恰逢大帅下令禁止罪犯充军就送来这边了。”
小使这才明白道:“林场苦役十年还欠五十鞭子打完了送往林场吧。”
很快几名如狼似虎的州兵上前, 当着众人的面开始行刑。
惨呼声动天彻地直到五十鞭子打完才将他拖走安置。
萧叠在一旁看了半天, 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离去。
接收移民是河渭诸州的常规任务户籍黄册几乎每隔几年就要重新编纂一次工作量极大。
回程不是很远而且景色非常愉悦。
萧叠是一个非常“狂热”的田园派诗人虽说作诗水平一般但他就是喜欢欣赏乡间景色尤其是河渭乡间这种略带点狂野和奔放味道的农村。
大夏川两岸平坦的河谷地密布农田。
十年前的旧战场已经丝毫看不出端倪百姓们散居其间用自己勤劳的双手严格执行全新的农业耕作方式。十年间牲畜的粪便、燃烧的草木灰以及反复种植的豆科作物极大改良了土壤几乎看不到任何一块所谓的不毛之地——邵树德征兰州期间曾遣兵在秘密渡过大夏川大破吐蕃斩首两千余级此为平定河州最关键一仗。
河州辖枹罕、凤林、大夏三县在大顺四年的时候户数已经极为接近一万户五万二千余口超过了天宝年间的户口。
就是文教没那会强!萧叠叹了口气现在的五万余口中羌胡之种太多了甚至可以说超过汉人数量。教化了将近十年成果只能说还凑合还得继续努力。
远方响起了悠扬的钟声。
骑在马背上的萧叠寻声望去层林翠染之中一座依山而建的佛寺隐约可见。
此寺名“开元”也就是玄宗朝那会诏令天下各州广建开元寺的开元。河州陷蕃之后吐蕃人倒没对这座寺庙怎么样因为他们也对佛陀较为狂热但河州开元寺还是慢慢破败废弃了主要原因还是人口大量死亡或逃散寺庙难以维持。
萧遘出镇河州后拨款重修了这座寺庙并从长安请来法师开坛讲法广收门徒。
不得不说开元寺在枹罕县这一带还是有相当作用的。盖因无论蕃汉都喜欢到这座寺庙祈福遇到重要节日这里还会形成集市。
开元寺有不少僧田租给迁移而来的羌人耕种。
羌人半耕半牧种地的手艺非常粗糙。
萧叠曾听族叔萧遘讲过光启三年(887)年底出镇陇右的时候蕃人就是盯着一块地使劲种青稞或麦子年复一年直到彻底耗尽地力然后就把这块地扔了荒置五六年慢慢长满野草如此周而复始。
这叫什么?这叫游耕和游牧有差别但也不大。
其实汉地虽然不游耕但也是盯着一块地种虽然有一些肥田举措终究还是不太行亩产始终提不上去数量最多的中田始终徘徊在亩收一斛这条线上。
陇右镇执行三茬轮作制后情况大有改观这里与灵州又不太一样了。那边一亩地今年种苜蓿肥田第二年种大豆肥田第三年种麦子这里是连续两年苜蓿、连续两年大豆连续两年麦子更省心产量也差不多——夏王刚提出这种耕作制度的时候怕是没想到百姓们也会自己改良。
但也只能连续种两年。连续不断地种粟麦会让地里杂草丛生。如果不花力气拔草那么粟麦完全长不过它们这无疑要花费巨大的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