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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〇 假作真时(四)(1 / 2)


未过多久思仙楼那面也传来消息早来的客人已经开始入座了。

内城里人同沉凤鸣的交情多是普普要掺和这一趟多只能借着秋葵是朱雀之女的名头拿出对朱雀“遗孤”之关切。只怕秋葵自己都不晓得自己能有这许多个“长辈”或是“朋友”要是朱雀活过来定也好笑从未说过话的甚至势同水火的竟也会自称知交。幸好人人皆知秋葵为人冷澹决绝说话做事从不讲情面所以即便自称“知交”却也不敢强凑要去位置十分有限的喜堂观礼多少识趣地自己到思仙楼占个座等着自家的探子传消息回来。可以想见那礼堂里虽然现在一个观礼的都还未有外面的屋顶树梢上定必已挤得满满的了。

在传来的已经入座思仙楼的这些或熟或不熟的称号里沉凤鸣还是注意到了位分最高的那一个——仪王承平。时至今日仪王府上早不可能少得了门客但仪王便是与别个不同——无论是朱雀之丧还是秋葵之喜他都亲自到场了。或许是源于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以他此际之身份也并未要求去喜堂观礼甚至按着沉凤鸣定下的“先到先得”的江湖规矩早早赶至思仙楼等候。因有青龙教那层关系沉凤鸣本来担心他要是派头大些定要带上他那赫赫吓人的三百亲卫哪怕只带一半也未免是个隐患但随即却又听闻——他确实带了不少随行但其中为首护卫的——却是邵宣也。

沉凤鸣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今天先不说会不会真出什么事单是看看这些朝堂人物往那一坐就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个朝堂的样子。势低力微的仪王到底是什么时候同从不站队的邵宣也混在一起的谁也说不清。或许是“弱者”之间某种本能的相惜又或者他们并没有真正结盟只不过为了当下的情境互相利用一次。众所皆知仪王府三百亲卫本来都是张庭派出的人就算张庭今天无法亲来也不可能变成了邵宣也随行保护。可仪王便是做得出来。他虽平日默不作声但以这等无知无畏之态度打痛人脸的事已做了好几回了。奇怪的是最守规矩的邵宣也这回竟然陪着他打——他说的“另有打算”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真有趣啊……”沉凤鸣喃喃道“他要是不回来也太可惜了……”

又等了许久吉时才至。单刺刺在一醉阁外同单一衡、向琉昱等青龙谷来人一道看婆子指挥着沉凤鸣将盛装的秋葵背出来。两人喜服上金线织就的灵鸟“凤”与“凰”纹样此时在日光下闪出丝丝缕缕的灿然——那是她坚持要亲手为他们绣上的。她自己那件未曾绣完的嫁衣直至今天还压在一醉阁的箱笼底不敢取来看此际耳中听着众人哄然拍手眼中却只剩模湖了。即使他们两个对她说一万遍只是演的不必当真她依旧坚持要借这数缕金线付以诚愿——她不肯相信他与她同他与她一样都竟只是南柯一梦——而就算真是一场假戏如梦如果这戏真能将那个人骗来也必是因——他也还留着一份对过去的诚愿。如此她便仿佛觉得他们还能重回到那个过去。

从一醉阁抬着轿子走到沉凤鸣家实在只消片刻领路的已经尽力一进半退、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喜堂门口还是不得不在外面停了会儿——总不能让奏乐的连一支曲子都没来得及吹弹敲打完。人群太过吵嚷沉凤鸣就走在轿旁同秋葵却一句话都没能讲上。喜堂里外此时已经来了许多熟人他不得不迎上寒暄。这些人大多已同堂前司礼通过了姓名、报过了礼单但事先并无知会有些也出乎了他的意料:远道而来的武陵侯风庆恺并云梦珊的前辈贺撄另送来了未能到场的净慧同关默的贺信贺礼;卫家连卫槙在内的这一辈兄妹四人——只除了卫楹没来说是担心不洁名声到别人大喜的日子里添乱但也托兄姐带了话;吴天童、秦松、欧阳信同石志坚四个刚刚会合了无影一叠联排地来道恭喜;夏铮虽然身负护卫重责但陈容容却还是能陪着尚未全复的少子夏琛慢慢走近喜堂……

沉凤鸣一一打着招呼有一个瞬间恍忽以为正在发生的这一切是“真”的。秋葵说总还是能逢着那么一两个真心的会送上礼来——真心的又何止一两个呢?在早已预想到的那许多虚伪同试探之外终究还有些人是真心为他们的百年之好而来令得他在此刻无限失落和愧疚于——他却对不起他们的真心。

他明明只想骗来一个人结果却将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骗来了。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他们正在恭祝的这份所谓百年之好甚至还不如日出前的一现昙花真实?

婆子高声呼喝宾客给新人与随行让开通路各自觅座等待观礼。沉凤鸣在和秋葵执住了巨大牵红的两端时终于能再次与她对话。“秋葵”他甚至顾不得新娘子身边还有扶住她的外人“你真的……要与我拜堂吗?”

前面待拜的“高堂”正在落座是老掌柜——还有一副秋葵坚持带来的、朱雀的灵牌。婆子呼喝着新人往前走动身周人尽数退开没有人再能听见他们言语沉凤鸣还是等走到第三步才听到秋葵回答。

“嗯。”

“拜完以后就没有退路了。”他再问。

“嗯。”

“但我不想这样。”

“你后悔了?”

“我从一开始就不想这样。我想要的——是我同你历了许多艰险而你终于愿意承认心中有我;是我对你开口求亲而你或觉惊讶却依旧心甘肯应;是我欢喜之下遍邀亲友来的所有人都出自真心;是我要与你携手世间不是只执这片刻牵红是往后数千日、数万日、万万日——”

“来不及了。”他听见秋葵幽幽地打断了自己这番不顾一切的诉白“沉凤鸣来不及了。”

婆子高亢的唱声中沉凤鸣发现他们已经走到红毡的尽头。“我们早已说好了一切就这样安排”秋葵冷静的声音幽暗如夜“你答允过我绝不反悔你要出尔反尔吗?”

沉凤鸣无言以对。他说的那些没有一件在这次计划之中。

“当然不会。”他涩然回答“那些只是……只是我一个人的幻想。”

他们在婆子的吆唱与喧天的乐声中一起俯身下拜上首的掌柜拈须欣然满堂看客齐声喝彩。这是一对新人最耀目的时刻可或许也只有这对新人此时心中最清楚记得——他们只是骗子——和赌徒。

已经赌输了吗?那个人直到此刻都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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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葵按规程被送进房里去只来得及对沉凤鸣说了句“他要是来了就派人知会我。”婆子不满她竟这当儿同新郎倌说话一叠连声催促推拥着她进去了。

说不上什么感觉——说不上是不是该感谢夏琰终于还是没有出现。如果他来了——沉凤鸣觉得秋葵一定会弃下一切规程礼仪立时朝他奔去仿佛这场盛大已极的婚事根本不存在。他神识恍忽中难以辨知自己到底盼着它存在还是不存在甚至不知道此时此地它到底算不算存在着。

思仙楼除了主桌和留给喜堂观礼客人的位置其余都已坐满了。沉凤鸣进来时扫了一眼一半的人都不认识。这还算好的了谁叫自己说谁想来就来就是这临安城里不相干的百姓够胆子跑来蹭吃一顿都是大有可能。

宋客不知何时已自走了宋然正与摩失等几个太子门客相伴而坐见到沉凤鸣微微向他一笑。沉凤鸣没理会顾自走向自己的主桌就手提过一壶梨花白倾酒入杯。转身满楼宾客的目光都注视于他有的半站着似乎原本就准备起身来给他祝酒大多数坐着的也举起了杯以为新郎倌是要说几句场面话以表谢意。

可沉凤鸣举杯站了一站什么也没说忽就抬手将满杯的梨花白一仰而尽。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倒了第二杯再尽然后第三杯。三杯过后宾客大多从愣怔中回过神来有人大声赞好有人击杯相应有人拱手称喜有人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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