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温渭和赵琴说话:“港生最近回来得挺频繁,之前他已经两年没有回过老宅。”
赵琴只剩叹气。
如果两次都不是为了把欲晚送回来,只是想回家看看他们那就好了。
这算什么回家?
爸妈都不见他叫一声,怕是云欲晚来日愿意改口叫他们爸妈,都不见得港生会愿意。
起码有四五年没听见过他叫爸妈了。
这个家里两个孩子,愣是连句爸妈都听不到。
夜色暗谧,云欲晚睡着了,怕打电话吵到她,温仰之到楼下的露台接电话。
坐在藤椅上,夜色拢了他半身。
赵琴下楼,发现温仰之在露台吹夜风,只他一个人。
儿子已经高大的背影,却与自己无关,不似小时候,会抱着她的腿说最喜欢妈妈。
那些美好的回忆,在看见现在的温仰之时,会显得如此不真实,像是她的幻想。
赵琴轻轻走到露台上,叫了他一声:“港生。”
他的声音冷漠:“什么事?”
赵琴轻声在夏风里问他:“你是很讨厌妹妹吗,一直躲着妹妹?”
温仰之摁灭手机屏幕,淡声:“我躲她?”
“已经两次了,每次她只待了不久,你就亲自把她给送回来,这次虽然是我说的,但她参加完晚宴之后,其实我还想让她留在你那里。”
温仰之不搭话。
“明明你以前很喜欢妹妹的,还让她进静楼,妹妹现在长大了,也有意亲近你。”
赵琴有意想说动儿子。
温仰之不知道想到什么,唇角轻扯:“是,她是有意亲近。”
赵琴秀丽但眼尾已有细纹的长眸微:“至少,能不能假装一下喜欢妹妹。”
另一种程度上来说,他点了点头,语气淡薄:“我的确是在假装。”
赵琴看他冷漠的样子,只觉得他太过敷衍了事,现在的情况,毫无假装之意,几乎都将厌恶写在举动中。
“但很明显妹妹现在怕你,她在看你脸色。”
看他脸色?
温仰之想笑,但只是不动声色淡淡道:“什么意思?”
赵琴劝他:“你能不能尽量显得友好一点?”
他了然地微微颔首,弹了弹烟灰,淡疏应声:“不如我直接去和她说我很喜欢她,非常想把她留在我那里,不希望她离开,从她来温家开始我就喜欢她,不想她走也不想她嫁人。”
事实当然不可能如此,听到儿子这样讽刺,按他一贯的性格,说得出这种话已经是动气了,而且十分反感。
赵琴忍不住委婉再劝:“港生,可那是你妹妹。”
“我什么时候有妹妹了?”他慢条斯理。
赵琴摆出商人最钟意的条件:“就算是为了妹妹将来的联姻关系,可不可以至少对她好一点?妈妈都不计较以前的事了,没必要记着她妈妈是楼婉仪。”
他终于抬眸看她,一眼冷漠:“我不会让她产生任何联姻关系,我不需要依靠卖她换钱,你对她好已经算温家的诚意,你自己也知道,你对她并不算好。”
赵琴喃喃:“但妈妈最近,是真的想把她当女儿了。”
有个乖顺如此的孩子,让她生出妄念,把楼婉仪的女儿,当成自己的。
赵琴讨厌楼婉仪又嫉妒她,既看不起她,也向往她,矛盾得赵琴无法说这是种什么感情。
当年赵琴为了吸引温渭,特地穿了高跟鞋,用廉价但略暴露大胆的艳丽打扮,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那是一件吊脖大露背白色长裙。
结果温渭快要路过她身边,她还得意的时候,踩到裙摆摔了一跤,刚好摔到正在与司长讨论新区基建的楼婉仪面前。
楼婉仪穿着大方又日常的针织开衫,梳两条粗长辫子,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但下一秒立刻脱下开衫裹住她,免得她走光。
温渭至今仍对赵琴说,第一次见到她时,穿那件淡蓝色开衫,一条白裙子,又慌张无措,他记忆很深,可惜后来再也没见她那样穿过。
是她让人心动么?
不是楼婉仪的灵魂?
从来没有人记得赵琴的生日,赵琴在角落黯然神伤的时候,楼婉仪一个从来不化妆的人,却拿出一支外贸公司买的口红,说祝她生日快乐。
楼婉仪的眸子明亮清澈,是她从未触碰过的干净,那一刻直到三十年后赵琴都未能忘记。
不过就是一个领死工资的小小官,读了那么多书又怎样,其实还比不上她,一朝高嫁,世界上有价格的东西,她都可以买下。
楼婉仪算什么。
是吧?
但是,为什么楼婉仪会死。
她读了那么多书,尽力盘得两袖清风的名声,甚至都嫁了小企业家,有了孩子,眼见就要走上顶峰,听闻她升任在即,听闻她大力推行的扶贫项目就要开展,那些山区贫民的花马上就可以卖到城市里。
其实温渭那时拿云欲晚可以联姻让她松口,赵琴没指望过一个和自己都不熟的孩子为自己争取利益。
她愿意点头,是因为云欲晚是楼婉仪的女儿。
心里有很难言的感觉,看着那个六神无主的小女孩,很难想象她妈妈没了。
赵琴以为,楼婉仪的阴影会一直如高楼大厦投下的阴影般存在,没想到顷刻间就只是一抷灰了。
甚至楼婉仪的女儿真的可以任她作联姻使。
本来她觉得云欲晚与楼婉仪完全没有相像之处,直到云欲晚昨日亦大大方方,如同楼婉仪,好像雷击中她。
温仰之只是目光如凉水般注视着她:“你觉得我亏欠她,觉得这个家里没有对云欲晚好的人,那么你自己对她好,比求我对她好有用得多。”
他收起桌面上的长火机:“就算论联姻,她对温家任何一个人有感情,都足够维持你心上想的联姻利益,不必是我。”
赵琴立在风中,一时间觉得簌簌发凉。
温仰之不欲多说,起身上楼。
赵琴一个人在露台待到大半夜。
第二天,云欲晚下楼吃早餐,赵琴有意提起为她准备了一条裙子,让她可以穿去祝老太太明天的生日宴。
云欲晚有点惊讶:“明天是祝奶奶的生日?”
“是。”赵琴忽然意识到,她可能不懂人情往来的具体分寸拿捏,“你不知道送什么是不是?”
云欲晚连忙解释:“我已经准备好一套扣子想送给祝奶奶,但是那个不是想当生日礼物送的。”
原来如此,赵琴安慰:“没事,阿姨帮你准备礼物吧,不会失了礼数的。”
云欲晚惊讶,一时间拿着的勺子都停住了。
琴姨……帮她准备?
而温仰之面无动波,继续用餐。
云欲晚想到自己的特长:“要不我给祝奶奶做个生日蛋糕吧,我裱奶油裱得特别好。”
裱奶油就和画立体油画一样,她可以做得比外面的西点师好看很多。
“可以,我问一下祝太太,能不能用你做的蛋糕。”赵琴说着,忽然又补了句,”阿姨还可以和你一起做。”
一时间,连正在吃饭的温渭都震惊了,停住舀粥的动作看着赵琴。
温仰之完全置身事外,就好像和他无关。